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回忆起那无数个他不敢再去回想的夜晚,可不知为什么,他盯着墙面上那裂开的黑黢黢的一条缝隙,却又止不住鬼使神差地想要伸手去触碰。
“吱啦——”但比起自己,一只更小却也更为坚定的手掌却先他一步果断压上了那条缝隙,而与之同时一声干涩的声响——
“爸、爸爸?!”明明是先探究的,那六岁的小孩此刻却一溜烟就跑到了父亲的屁股后头,他浑身紧绷地抱住M237腰腹冷不丁打抖,一颗脑袋却仍旧不甘心也不罢休地从侧面小心翼翼地露出俩眼睛,“它、它怎么还会动啊?!”
居然是一扇伪装得很好的暗门。
但楚渭只推了一点便就灰溜溜地跑了,那细长的缝隙越发深邃了起来,却仍是黑黢黢的,叫人不敢再动一步。
M237不由也怵了,他心跳得很快,却判断不出到底是激动还是惶恐。他觉得自己潜意识里或许一直都在因无望而隐秘地期盼着什么,但无望的期盼本就是不可以被实现的,否则真正的事到临头,能做的也只有退缩。
一步,两步……他看着那条深渊中的裂缝,缓缓地带着楚渭倒退了脚步。
可,“啾——!叽叽啾——!”
像猫嗅到了鱼狗嗅到了肉,明明连毛齐是为何物都不懂的小雏鹰就扑楞着那双完全只用来助跳的翅膀冲出去了。它用着自己小小的身体撞开了神秘的门扉,嗅到的却是自由。
“毛球……!”
风,吹进来了,M237清晰的呼喊在风里逐渐变得浑浊。
夜色浓重的晚风突然使他再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被重新吹回自己的耳朵。
他拔起脚跟又退了一步,猎猎晚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直往后折,一切明明都似乎是那么顺理成章的流畅。
下一刻,楚渭却猛然被一股向前的力道带了一个踉跄,在一阵茫然无措只顾得上不踩到父亲脚跟的混乱里,从光明过渡到了另一种黑暗。
黑暗里,他感到双臂间的父亲在一抖一抖地发着颤。
可怎么会颤抖呢?这里的风虽然很大,吹在身上其实却暖暖的。楚渭把双手伸进M237衣袖里搓搓他胳膊,虽然确实也有一点凉,但跟往常的体温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围着男人转过去了,只在抬头看男人神情时顺带着看了眼头顶的天空。
但随即,他连天空也不再看了,因为男人哭了。
印象里,男人是从不会哭的。虽然一股不知名的哀伤总是时不时就环绕在男人的周遭,他却像一块潮湿又挤不出水的海绵,从来都没有哭过。
他总是会盯着某个毫无意义的点出神地凝望,望到眼眶隐隐地变红,一层水膜静静地覆上眼角。楚渭每次看到都觉得父亲下一刻应该就是要哭了,但最后每次再投向自己的,却都只是淡淡的微笑。
楚渭难过,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他有时甚至希望父亲是能够哭出来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去询问,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为他分担一些悲伤。
可没有,父亲从来都不会跟自己说些什么。
他谁都不说。
就连现在的哭泣也是一样。
还没到男人腰腹的男孩甚至连父亲是不是真的哭了都看不清楚,他捏着男人飘动的衣角,在偌大的夜空下踮起脚抬头仰望,研究院透出的灯光把他矮矮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突然很懊恼自己怎么如此的渺小,小小的身高以至于看不清父亲的脸庞,小小的臂膀以至于圈不了父亲进胸膛,他一切都是这样的渺小,没有安全感,也永远无法成为父亲的依靠。
他怎么能成为不了父亲的依靠。
第七十八章你们很像
“爸爸……”
犹豫的,与平常略有不同的奶音自半腰响起。男孩似乎有意无意地压低了那向来清亮的一把喉咙,迫使它听上去可靠而又稳重,“爸爸你……是哭了吗?”
小孩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寂静的夜幕下显得格外的鲜明,M237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却在摸到自己一脸的水迹之后才如梦初醒般慌乱地用衣袖草草擦拭了起来。
“没,爸爸没哭,爸爸怎么会哭呢。是风,这里的风实在太大了,吹得人眼里发苦。”他望向天空顿了两秒,却再次用手背遮住了眼眸,“但你说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风呢?散漫、狂暴、不谙世事,没有一点的好。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
“爸?爸爸?爸爸在说什么,楚渭怎么听不懂啊……”男孩听着父亲询问里的颤抖,浓重的自责让他心也跟着生痛。他不明白父亲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变得如此这般失魂而落魄,他急得浑身冒汗,却也只能更加用力地搂抱住他以此来抵挡一些骤风,“是不是这里的风真让爸爸感觉不舒服了?如果爸爸不喜欢,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研究院里一点风都没有的。”
M237停住,他摇头,揉上男孩软软的发顶:“……是喜欢的。”他苦笑,“只是我已经不能再去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