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低沉吼声的同时,佟越从梦中苏醒,像过去每一次醒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他的全身,让他后背的脓疮疼痛难忍。也许正是这痛感把他唤醒了。这一次他连去回忆梦境内容的工夫都没有,第一是因为他早知道那只是徒劳,反正他从来都想不起最后那可怖的东西,第二,他背后的脓疮已经痛得受不了了,他必须立刻把药抹上,不然他怀疑自己会疼疯掉。
离开屋子前他下意识地往窗外一瞥,天已经黑了。
这让他顿住了脚步。
他记得很清楚,他从澡堂子回家的时候不过中午,现在却已经入夜了,他到底睡了多久?
手机不在身边,他拿起桌上一个小小的电子闹钟,凌晨三点八分。
已经是凌晨了?他看着闹钟上的日期,今天是2017年1月3日,又一年过去了,可他并没有多少实感。他考虑着现在还要不要去找小李帮他擦药,凌晨三点把人吵醒可不太讨喜,而如果没人帮他的话,那待在房间里还是去卫生间也没什么差别,他宁愿待在没有镜子的地方。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把窗帘拉上,还好,和梦里不一样,他的窗帘不是透明的。他又一眼瞥见自己桌上的一面小镜子,伸手把它塞到了最底下的抽屉里。
这样一来没有镜子了。他告诉自己。但还不等他放心,另一种不祥的感觉却扯住了他。
这不是我的房间,这是谁的房间?
他回想起刚才那个梦境。每一次,他身在哪里,梦境就会从哪里开始。在医院的时候就做医院的梦,在家里的时候就做家里的梦,既然如此,刚才他身处在自己的屋子里,应该一开始就立刻认出来才对……为什么他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呢?
那是因为……梦境中的房间,和自己熟知的现实中的房间,有些不同?
他环视整个房间,最后目光停在门旁,一个用油纸包住的长方形物体上。那不是他房间里应该有的东西。他无意识凑近过去,在伸手拆开油纸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是一面镜子。
和梦里那些会延伸的镜子不同,那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一张卡片贴在顶上,他伸手把它撕下来。
&ldo;佟哥,想来想去我和小林还是决定送你件礼物。虽说你都四十多了,也该注意注意形象,这样才会有女人喜欢嘛。今天在澡堂里听你说镜子,我们下午就去给你挑了面落地镜,摆屋子里应该挺合适。区区薄礼请勿见怪。&rdo;
你懂什么,小子?佟越想。我不找女人才不是因为那么浅薄的理由。
但他没有说出口,反正说了李炜民也听不见。他把卡片扔掉,把镜子上包的油纸全部撕开,镜子里映出了他的全身。他的上身,因为他中午一回家就脱掉了衣服。这样看来镜子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最乐观的想法,从这面镜子出现开始他就明白会发生什么了。数天来噩梦的恐惧在他的脑海中逐渐盘绕成形,与扭曲的现实相互交结――
&ldo;在哪儿做的纹身啊,挺逼真的,你看这凹凸感……但是,不觉得挺恐怖的吗?大半夜谁要看见了不得做噩梦?&rdo;
李炜民的话语在他的脑中浮现。
纹身……脓疮……背后……不要在镜子前回头……
佟越转过身背对着镜子,然后……
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裸露的后背,看到了那些连成一片的脓疮――那不是脓疮,佟越现在看清楚了,那是一张人脸,一张女人的脸!在他注视着那张脸的同时,那张脸……睁开了眼睛!
隔着镜子,佟越与那双眼睛相互对视,他认得那双眼睛,他想起了报纸上那张照片,想起了那个名叫简如薇的女人。
那一瞬间他忽的记起了一个梦,不是最近做的这些诡异的梦,而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梦。那个梦里有一个女人,总是眯着眼睛嘻嘻地笑。自己攒了两个月的钱买了一份礼物,她却看都不看一眼,扑过来先用黄帕子给他擦去脸上的油污。黄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一直都想要一条黄裙子。
一切恍若隔世。
后背上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客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又冲回屋子里翻箱倒柜,最后他在一个小盒子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泛黄的小本子,封面上的图画像是十年代的产物。他在黑暗中一页页翻动,终于看到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那是固话的号码,他希望那个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搬家,但其实做不做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没多大意义,他只是想完成它而已。
背后已经痛到麻木了,等待的一分钟间,他觉得有一万年那么漫长。
&ldo;喂。请问是谁?&rdo;说出这句话的声音不是很开心,任谁在凌晨3点被吵醒都不会很开心。
但佟越很开心,他忽然觉得自己多少年来等待的或许就是这个时候。一头在黑夜中奔逃了多年的畜生终于被猎人射杀,它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发出最后的嗥叫,这叫声震慑着所有那些肮脏的灵魂。
&ldo;喂。&rdo;他把嘴巴凑近话筒,&ldo;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吧?&rdo;
没人回答,看样子对方怀疑这是个骚扰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