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谢无忧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楚南眼中露出鄙夷之色,冷哼了一声,继续朝前走着,谢无忧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走过那一座座没有墓碑唯有长剑入地的坟茔,唯恐惊扰了他们的安宁。
最后楚南在这些长剑林立的墓地中的一座主坟前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望着那座被荒草肆虐的墓地,许久他才弯下腰,奋力将墓碑前的藤蔓、杂草扯去。
谢无忧不明所以,但也跟着楚南清理起来,却被楚南一个威慑的眼神打断,她只好停止动作默默站在他身后。未几,杂草尽去,破损不堪的墓碑渐渐显露,谢无忧好奇地读着上面模糊的字迹:大夏御前都尉光禄大夫楚恒之位!
谢无忧着实被墓碑上的字眼惊着了,她忍着巨大的惊骇,努力在脑海搜刮有用的记忆安抚自己,是了,末帝楚恒是楚南的叔叔,他来祭拜他的叔叔乃是人之常情!
“楚公身前也曾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岂料身后竟这般凄凉。三尺黄土葬霸业,是非功过无人说。”谢无忧备感凄怆道。
“胜者王侯,败者寇。”楚南齿冷道,“你可曾数过这周围插了多少把剑?”
谢无忧举目四望,阴风飒飒,低吼迂回过不复锋利的剑锋,枯草飞扬处冷寂肃杀。它们沉默不语地竖立在荒郊野岭之上,不论风吹雨打,不论霜欺雪落。
“很多,数不清。”谢无忧道。
“这些剑无一不是玄铁打造,乃金吾卫所配。皇城陷落时金吾卫一百三十二人拼死护卫末帝出逃,末帝见大势已去,怒而登皋台言自己乃九五之尊,身后路唯皇宫也,说完拔剑自刎!金吾卫见状,恐叛军入宫会有损末帝尸身泄愤,便携带其尸首一路杀出,在此悄悄安葬。后他们于其坟前一一拔剑自刎,以示忠义!”楚南满眼通红,胸中血气乱涌道。
“轻生死,重忠义,此乃铮铮人杰。”谢无忧无不钦佩道。大夏男子,无论游侠还是士族,皆将礼义廉耻看得比生命还重!她仿佛看到,夕阳之下,这一百多个侍卫对着浩瀚苍穹,一声长啸,长剑出鞘,血溅黄草!此情此景,何等壮烈?想到这里,谢无忧不禁对着满目荒草深深鞠躬。
楚南望着谢无忧无比敬佩的神情和举动,心中冰冷的情感不禁松动,他抚摸着粗糙的碑文毫不避讳道:“你会告诉你皇兄么?”
“如果连骨肉亲情都不能容得,算不上明君。”谢无忧道,接着叹了口气,缓缓道:“末帝临死能得这一批生死之交,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此幸胜过千秋霸业!。”
“公主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扰乱朝纲的罪人,还是篡夺你夏氏江山的小人?”楚南问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历代君王有几个身后是干净的?抛开这些,他实则是个难得的好人。”谢无忧感叹道。
“好人?”楚南觉得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地看着谢无忧。
“末帝还是光禄大夫之时,十分礼贤下士,有时还会拿出自己的俸禄来抚恤他们。”谢无忧道,“虽说是个外戚,但是在那一朝的外戚里,他却是个不一样的外戚,难得的忧国忧民。”
“公主知道的倒是不少。”楚南抬眼道。
“我如何不知道呢,末帝还是一个小小言官时,人称楚疯子,专出大逆不道之言,闹得比较厉害的便是天统十六年,他上书言,君以民为本,民以田为生,民无田则天下亡!一道折子,将朝中把持大批封地的权贵尽数得罪,关入死牢险些丧命,后因其姑母靖妃斡旋而被放出,由此得了楚疯子的绰号。之后被贬通洲,因治理有功被召回,任吏部侍郎,任职时奏请朝廷大修商道,让铜铁流通天下,遍布九州。惠帝驾崩后,太子即位,靖太后临朝听政,末帝就是在此时身兼朝廷要职,权倾朝野。随着他的威望越来越高,他也越来越不满足臣子的身份,世人爱叫他楚疯子,他便真的疯了一回,逼宫夺位,闯入靖太后寝宫夺了传国宝剑,临朝称帝。世人皆以为,他称帝后定会倒行逆施,残害忠良,鱼肉百姓,谁知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推行自己年少时就有的夙愿,《安田法》,施田于天下流民。”说到这里,谢无忧站在荒草丛中,望着那千里孤坟百感交集得回忆起《安田法》的内容道:“凡我大夏子民,无论公卿贵胄,无论贩夫走卒,所得田者不能逾亩,缺者补之,多出者充国。若是这一条法令真的实现了,我大夏将再无颠沛流民,布衣庶民皆有田可耕,如此,民何愁不富?国何愁不强?”
“的确是个好皇帝,可惜,不姓谢!”楚南闭目残忍道。
“不,他之所以败,不是败在这上面,而是败在自己手里。”谢无忧道,“他太心急了,《安田法》动了世族门阀,惠帝时世家门阀不仅分割封地,更分割了朝野,动他们就是动了国本,动了国本焉能不亡?倘若,他不动声色,一边以十年二十年之功慢慢分化弱小世家门阀,一边从王都慢慢推行《安田法》,再慢慢培植《安田法》惠顾的新势力取代世家门阀。可是他没有,一登基就用自己的无上皇权将世家门阀往绝路上逼,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是这些人,逼急了自然就反了。再加上,那时的大夏已经行将就木了,除他之外再无能臣帮扶,他一个人想要实现这《安田法》,无疑是蚍蜉撼大树。”
“但是末帝虽亡,却惠及了后来人。大夏传至惠帝时,惠帝无功于社稷,朝野上由来已久的沉珂积攒已久,礼乐崩坏,贪墨成风,世家崛起,皇权不复。大夏想要中兴,必须有一个人将这乌烟瘴气的时局一扫而光,而末帝就是那个摧枯拉朽的人,他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他已经为后来人扫平诸多障碍。否则皇兄如今的皇位不会坐得如此利落。”谢无忧不得不承认道。
楚南望着谢无忧,有些不认识道:“你是这样看他的,你居然不认为他是窃国之贼?”
“天下大势谁抓住了就是谁的,何来窃字?百姓只要有口饭吃,是绝不会计较谁当皇帝的,只有当局者才会计较。”谢无忧道。
“身为谢家人,夫人竟有这般见识,从前为夫真是小看你了。”楚南意外地赞道,不再叫她公主而是重新直呼夫人。
“夫君,妾身早已是你楚家的人了。”谢无忧提醒道。
“我知道。”楚南道,“夫人虽句句切中要点,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谢无忧问道。
“泽州啊!”楚南双手负在身后,仰天长叹道,继而闭上眼睛,声音刺耳道:“若无泽州决堤淹田,官员欺下瞒上,引发民乱,末帝何以灭亡那么快?那几个谎报灾情的泽州地方官后来都被斩了,监斩的是大理寺少监徐远贞,徐有贞如今在哪你知道么?被你皇兄以贪墨罪判了个斩监后,全族发配充军。”
“我不知道。”谢无忧老实答道,继而皱眉不解道,“这有什么不妥么?”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我的夫人,我的公主。”楚南微笑着拨弄着她发髻上的细碎发丝道,笑得十分怪异,道,“你也不知道,当时他们是怎么称呼你皇兄的吧,他们叫他大公子。”
“他们,他们是谁?”谢无忧不清楚道。
楚南自觉无趣地从她身边走开,转身没入疯长的草丛中,边走边朗声道,“他们就是你谢家的死士,若当年败的是你皇兄,那此刻躺在这儿的就是他们了。”
楚南的声音在荒草地里别有深意的回荡着,谢无忧不明白楚南将她带到末帝的坟前,是试探,还是在暗示什么?
那一段倾国往事,早已随着末帝长眠地下,可是谢无忧觉得,总有一些东西依然阴魂不散。
☆、第十五回 泽州
苍穹之上黑压压的乌云如黑色的墨吞噬了一切,突如其来的风毫无预兆地席卷着地面上一切,原本略微燥热的天被一下子凉透了底。还在劳作的百姓眼见天色不对,立即收了农活回了家,锁好柴门闭门不出。
几声闷雷在云层里愈演愈烈,突然一道强光利剑般劈开了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