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一阵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祁扬没回答,房间里安静下去,陆瑞安目光不动地盯着祁扬想:哦,现在是做梦。
祁扬把地上收拾干净,用湿纸巾擦净手指,直起身探手去试陆瑞安额头的温度,发现掌心触碰的温度又升起来了,他不放心地问陆瑞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晕。”陆瑞安如实说。
“那你喝完水就躺回去。”祁扬看了一眼挂钟,凌晨三点。
陆瑞安听话地把水杯递回到祁扬手中,慢吞吞地下滑一段距离,重新躺回了床上,眼睛还是固执地望向祁扬的方向。
祁扬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发现陆瑞安眼睛还是睁着,无神地望着自己。
祁扬忍不住问他:“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瑞安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摇摇晃晃地移到天花板上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灯罩上,他突然感觉眼睛酸酸的,自顾自地从被子里伸出手,说:“热。”
祁扬陷入和他一样的茫然之中,张开嘴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终于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正轨,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前几年自己生病时陆瑞安照顾他的记忆,生涩地模仿着当时的陆瑞安,语气平和讲道理:“要卧汗,明天起来退烧就好了。”
陆瑞安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
“……”祁扬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他什么,总觉得十分别扭。他不是没有和陆瑞安心平气和讲话的时候,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哄一个不吃药的小孩来哄陆瑞安。
如果要细想,倒是陆瑞安哄他的时候占大多数。
祁扬纠结两秒,选择回到自己习惯的“蛮不讲理”状态,粗声粗气说,“都这么晚了你不睡故意折腾我是吧。”
话音刚落,陆瑞安紧张地闭上了眼,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抖,给祁扬喉咙里堵上一团不上不下的棉花,堵得祁扬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祁扬知道发烧会反复,他自己无所谓,但这病落到陆瑞安身上就叫他提心吊胆了。
祁扬关了灯,坐在床边,每隔十分钟就去试一下陆瑞安的额温,用毛巾浸湿水回来给陆瑞安擦肩颈和额头的汗,反反复复折腾好几趟,没想到陆瑞安身上又烧起来。
陆瑞安已经迷糊了,嘴里喃喃着什么,祁扬低头去听,总算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句:“祁扬……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祁扬呼吸一窒,心口针扎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他又气又恼,有冤无处诉,明知道陆瑞安现在听不清、也理解不了他说什么,还是半埋怨地恨恨低声接话:“我倒是想和你吵,明明是你都懒得理我!连你共事几年的同事都不知道我是谁,陆瑞安,你是有多不想让我去你上班的地方、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关系?”
他只是有感而发地自言自语,却没想到陆瑞安竟然安静几秒,晕乎乎地开了口,声音里含着的委屈叫祁扬感到惊奇:“……你把头发染成那个样子……让我的学生看到了,我要怎么给他们解释啊……”
嗓子里又疼又干,陆瑞安乱成糨糊的脑子一会儿浮现起民政局里着急要离婚的祁扬,一会儿飘过那一头张扬的粉色,一会儿又跳出起别的画面,眼前的景象忽大忽小地叫他头晕脑胀。
“我不想被投诉……不想你生气……也真的不想吵架……为什么不行呢?”
陆瑞安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祁扬俯下身又凝神屏息听了半晌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呢喃,终于意识到陆瑞安现在是以为自己在做梦,说的是梦话,所以才愿意吐露心声。
可是——
祁扬愣愣地想——可是你从来都不肯和我解释,又怎么能肯定是我不愿意听呢?
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陆瑞安身上的温度又降下去了,祁扬坐在他身边,盯着黑漆漆的窗外看了一宿,直到东方天际泛出第一线白。
他感到自己的脑子里像是被胡乱揉进一团的毛线,思绪杂乱无章,怎么也理不清,只能徒劳无力地揪出几缕企图作为入手点,可理到一半,又发现要解开这团结,需要先去厘清另外的几根,弯弯绕绕解不开绕不明白,祁扬颓丧地蹋下了肩膀。
凌晨六点,祁扬找来测温枪最后测了一次陆瑞安的体温,看到显示屏上的36。7℃,终于放下心,起身轻手轻脚准备离开。离开前他在厨房蒸了一碗蛋羹,间隙的时间去楼下的早点铺买了一碗粥回来温在蒸烤箱里,无论陆瑞安几点起,也都能吃上热的。最后留了一张纸条,把年级主任交代他转告给陆瑞安的事情写上了。
他讨厌陆瑞安带病工作的责任心,但他很清楚陆瑞安对工作的上心程度,所以仍旧原封不动地写下了,至于劝告的话——祁扬的笔尖顿了顿,重重地画上了句号——反正陆瑞安也不爱听他说什么,算了。
他将留言条放在陆瑞安手机下压着,无意中唤醒手机屏幕,瞥见几条留言,其中一条的备注是“岑主任”,祁扬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在屏幕上一划,屏幕锁便解开了——可是祁扬自己都不知道,陆瑞安是什么时候把他的面容ID加入密码的——祁扬愣了几秒,注意力重新落回年级主任的留言。
[岑主任]:这几天肯定有学生家长会问作业打卡的事,你休病假记得在班级群通知一声,朋友圈里也通知一条,以免家长没看到,让刘老师先暂代两天。
祁扬心不在焉地按下熄屏,转身神思恍惚地离开,有一只未解的毛线团忽然先于其他滚落进他的优先层思绪中,让他寻找到一丝顺理的痕迹。
他回到车库,坐进驾驶位沉思两分钟,摸出手机给祁湛打了个电话过去。
“怎么了?”祁湛打着哈欠,显然是被祁扬的这一通电话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