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暂时的爱人,暂时地爱你。”
和我一起吃过火锅的好朋友都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青笋条。
一定要切成条,青笋片我是不吃的,觉得破坏了纹理和口感。我并不是在饮食方面十分讲究的人,凡事差不多就好,饭菜里挑出头发丝也能平静地扔在一旁继续吃,却曾经为了青笋而一遍遍叮嘱店家务必改刀。
莴苣、莴笋、青笋,是一回事。二三十年前,东北的冬季漫长而单调,家家户户很早就开始储秋菜,在楼下划分出一块块小阵地,晾晒着土豆、白菜、白萝卜和大葱。绿叶菜要去很高档的菜市场买,种类很少,价格贵得令人咋舌。
小时候我就是一边吃着酸菜炒肉一边读《长发公主》的故事。
她并不是公主,只是一对普通夫妇的女儿,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发疯一般地想要吃莴苣,自家没有,便指使丈夫去巫婆家里偷。几次三番,丈夫到底还是被巫婆抓到了。巫婆说愿意让他把莴苣带走,交换条件是,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必须送给巫婆。丈夫无奈答应了,每天去巫婆家里拿莴苣给妻子,新生的女儿毫无商量地被巫婆锁进了高塔。
身为物资贫乏地带长大的人,我一直是通过书籍和电视汲取二手经验来认识大多数食物的,但看过那么多讲美食的文章,没有一篇比得上这个古老的童话。
莴苣到底有多好吃,让人愿意用亲生女儿来交换。
人生中你会遇见很多朋友,大部分只适合吃吃火锅唱唱歌;很少一部分,会让你想要安静下来,给他们讲讲长发公主的故事。更少的那几个,和你读的是同样版本,和你一样想知道究竟多好吃的莴苣会让人用女儿来换。
大约八年前的深冬,大学南门外一家叫“半分利”的小火锅店,一个广东男生问我要不要吃青笋条。
“涮火锅很好吃的,你是东北的,应该没吃过吧?我小时候读《莴苣姑娘》,她妈为了吃莴笋,连女儿都可以拿出去换——怎么了,你笑什么?”
笑是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然而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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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莴苣姑娘”是在大二深秋的午夜。
宿舍熄灯早,教学楼关门更早,期中考试前抱佛脚的学生将校园周边关门较晚的餐厅统统挤成了自习室,店家们早就习惯了,索性一过10点钟就变身水吧,进门收费15块,自己找座,可乐畅饮。
一个高中同学拉着我选了同一门通选课,我们连着三天晚上在餐厅刷夜写小组报告,回宿舍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北京少有这样湿漉漉的天气,冷清的路灯下能嗅到露水的味道。同学忽然用肩膀顶了我一下,努努嘴示意我看前面。
两个男生走在七八米远的前方,一个目测一米八五,另一个和我差不多高,两人都穿着连帽外套,高个子戴着帽子,好像并不想理会身边人。
矮个子浑然不觉,时不时侧过脸和高个子讲话,得不到回应便赌气似的用肩膀去撞他,高个子也不反抗,任由他将自己从左侧人行道推到马路右侧的花坛边,才快走几步拉开距离。
矮个子欢快地小跑几步,再次和他并肩。整套动作重复。
“怎么了?”我问。
“你看不出来那是谁吗?”同学指着高个子。
我依稀认出来他是高中理科班的校友Z。一个白净的男孩,爱打篮球,和我们选了同一门课,但之前并不认识,一个星期前我刚刚通过了他的校内网好友申请。
眼前的状况一目了然。我们心存不轨,远远跟着他俩在宿舍区穿行,眼见Z把同伴送到了28楼,不断招手道别,催促男生回去。
那个男孩走了几步,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一样再次转身,没料到Z已经大步离开了。腿长的人走路快,他们忽然就隔得非常远。
我第一次见到“莴苣姑娘”的正脸。橙色路灯下,十分平凡的五官,十分生动的失落,很快被他用帽子统统拢在阴影里。
我自己走回宿舍楼门口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
“你们跟踪我?”
我自己都不记得究竟什么时候和Z交换过电话号码,十分窘迫,刚刚编辑好一段解释和道歉的话,一回头发现Z就站在我背后不远处,笑着问我要不要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