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予的袖子挽到小臂,漂亮的腕骨上挂着一条黑色细绳,串着一枚小拇指指甲盖还小的铜钱样式金饰。
“小远……”
“闭嘴!”楼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说这些屁话。”
楼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一口气说道:“小远,是哥哥对不起你,今天我还了十万,很快就能还清了,哥哥……”
“你哪来的钱?”楼远打断他,没听见回答,提高了些音量,“我在问你话,你哪来的钱,怎么赚的,现在在哪工作,三二一告诉我,三——”
他目光里的那枚小铜钱动了动,付之予微微侧过头,却没有看他。
“二。”
“小远,别逼我行吗,小远……”楼安的声音里带上哭腔,黏黏糊糊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疼,像刀一样轧进耳朵里。
楼远的拳头攥得咔嚓响,他冷冷笑了笑:“我逼你?那下次我见一个捅死一个,那些找到家里去的就让他们死家里,死你爹妈眼前,够不够?到时候我打你电话,你听着他们死,行不行?”
“小远!小远……”楼安崩溃地哭起来。
楼远扯扯嘴角,他看到付之予终于望了过来。
付之予的目光总是平静又淡漠,只不过这一次他微微弯着眉眼,楼远盯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在笑。
“……钱,钱是我赚的,我现在在随川,之前做的生意赚了,很快就能回本,我……”
“跟谁做的生意,做的什么生意?”楼远质问的语气格外平稳,“上次你说你在创业,我知道你其实在炒股,楼安,你放的屁除了你爹妈没人乐意闻,我今天还接你的电话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楼安不说话了,抽泣声响个不停。
就是这么个窝囊废,楼远想。
有胆子裸贷,有胆子跑到外地去做生意,有胆子跟债主拼命拼进医院,但没胆子接弟弟电话,一接就哭,哭起来没完。
“我没在炒股了,炒股是为了……还那个月的钱,我……”
不仅是窝囊废,还是个心眼子很多的窝囊废,哭得快缺氧了还能说起话来避重就轻,坚决不透露自己的位置。
“五天内回家,不然拿你裸照当头像。”楼远说。
“小远,我保证,我跟你保证,这两个月他们不会再来了!他们——”
“三天。”
楼远挂了电话,把这个未知号码拉进黑名单里。
其实没必要拉黑,黑名单里挂着一串未知号码,都是楼安曾经使用过的,电话对楼安来说是一次性的,这王八蛋本事了得,能让那帮催债的硬是找不到他。
他把手机丢回桌面上,深呼吸两次才把心底那股不痛快压制下去,抬起头迎上付之予的目光。
“看热闹呢?”他含含糊糊地问。
付之予笑了笑,没有说话。
楼远重新对着支离破碎的电脑拍了几张照片,发给覃然,一边交代需要购置的零件一边说:“我尽快修好电脑给你,明天我请你吃饭吧,把你牵扯进这些破事里,对不住。”
付之予原本就没有义务来和他一起收拾屋子,全凭良心,楼远不会说好听的感谢话,讲完这一句略感生硬,可付之予没有吭声,他也不知道要怎样找补,便闭嘴不答。
二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付之予便起身离开。
楼远本该叫住他,问一问他回哪里过夜,可想了想又觉得太客套,知道了答案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付之予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看起来没有兴趣和他讲述自己的私生活。
三月的随川早早就停了暖气,入夜后气温骤降,强劲的风卷走白天沉淀的热量,拉下卷帘门也挡不住刺骨的寒意往屋里钻。
楼远在天没亮时就被冻醒,门外淅淅沥沥的雨点仿佛打在被子上,翻个身就被寒冷的空气包裹住。
春雨打湿了灰蒙蒙的沙尘,卷曲的落叶飘在小水洼里,雨点子都变得沉重不少。
楼远坐在门口发了会儿呆,直到桥西路上的其他店家陆续开门营业,他才从仓库里翻出一把伞,拖着僵硬的肩颈与落枕的肩颈,踩着令人厌烦的水坑路出门。
早高峰的地铁里挤得令人崩溃,雨天的早高峰更是混乱不堪,楼远换了两趟地铁,到站时车厢内只剩下零星几人。
这一片虽在市区内,但老破小得别具一格,楼远撑开伞,冷风卷着雨珠飘进来,把牛仔裤的裤腿浸染得颜色深了些。
六七十年代的万人纺织厂此时已经升级改造成了一片商品房小区,只有高楼簇拥的小公园里尚未拆除的烟囱坚守着一丝昔日辉煌,道路对面的工人宿舍大院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四层红砖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楼间扯着乱七八糟的电缆,把整片区域连成一块拖着泥吊着汤的老旧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