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赵瑗低声叹息,“从今天开始,再没有柔福帝姬,只有宫中一位逃婢。”
那位宦官,是来帮她掩饰身份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跟着金人北上,也不明白身边这位少年究竟是谁……
“老奴会将井中的‘帝姬’好生安葬。”宦官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透出一点光芒,“老奴身边这位,是老种经略相公的嫡亲世孙,可护送帝姬南归。恳请帝姬……不,逃婢切记,南归之后,恳请康王立即出兵北上,迎回二帝,也不枉老奴一番心意了。”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吃力地向井中投了木桶,将身穿帝姬服饰的女尸拉起,背负在身后,踉跄着朝北方走去。
“金人的车马已走出二里开外。”身边的军将沉声说道,“你能骑马么?”
赵瑗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那可有些麻烦。”
赵瑗低头看看自己一双“纤直”的小脚,咬咬牙,从外衣上撕下两片布条,将脚牢牢裹住,试着跑跳了两下,斩钉截铁地说道:“走!”
军将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点点头,说了声好。
那位军将姓种,只让赵瑗叫他种十三,说是在家族中排行十三。种家军抗衡西夏一百余年,早已变成了北宋最最强大的西军,如今金兵南下渡河,西军被抽调过来拱卫京畿,他也就一起跟过来了。
据种十三说,那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康王殿下,已经纠集所有能用的兵马,在黄河南岸一字排开,准备和金兵决一死战。
康王有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名字,叫赵构。
但现今的赵构骨子里还存着几分血性。
他在河北集结了西军、京营,以及各路厢军,预备痛痛快快地金兵打一场。就算抢不回靖康二帝,能把金兵拦截在黄河以北,也是好的。
但就在这种紧要关头,宋军阵营里又出了个遗臭万年的宰相,李邦彦。
如果说秦桧是盘踞在大宋宫梁上的臭虫,那么李邦彦蛀掉了整座宫殿的白蚁,还是最大的那只。
西军夜袭金营,李邦彦连夜给完颜宗望递了情报,夜袭小队全军覆没。
西军将金兵打残之后,李邦彦在黄河南岸竖起了大旗,严令西军不准越过大旗半步。
西军要屯兵黄河,李邦彦痛斥“浪费军资”,将西军最强大的将军、种家家主种师道活活气死。
……
这位大宋相公的生平,唯有短短四个字:罄竹难书。
赵瑗一面跌跌撞撞地跟着种十三往回走,一面听着他咬牙切齿地数落着李邦彦的生平,直到说起“严禁西军渡河”时,这位军中小将的眼睛红了:
“我们一路从西边打回来是为了什么?平白送了这么多弟兄的命,竟然告诉我们不准渡河!西军已经将金人打残了,已经将金人打趴在地上狼嚎了啊!他们竟然给了金人最最宝贵的喘息之机!相公拿了枢密院签发的文书,生平头一回哭了。不准渡河!不准渡河!不准渡河!”
他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三次“不准渡河”,那副凌厉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人。
赵瑗默默地想着,种十三口中的“相公”,应该不是妻子对丈夫的爱称,而是西军的最高统帅,如今已经溘然长逝的种师道。
李邦彦这家伙的确应该千刀万剐,但现今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应该怎么渡过黄河去?
黄河上的浮桥,已经被人一把火烧断了。
“该死。”
种十三咒骂一声,从黄河边一艘船的残骸上,拆卸了两块木板,丢了一块给赵瑗,“绑在手上,我们过河。”
他说着,挑衅地望了赵瑗一眼。似乎只要赵瑗说一个“不”字,他立刻丢下她就走。
赵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破木板,无奈地耸了耸肩:
“已经赌过一次命了,再赌一次又何妨?”
事实证明,赵瑗命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