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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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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直口快的W·E·亨雷(把加里波第将军写成一位诗人的就是他)第一个表示愤慨,说了些“凭什么那个皮肤发黑、长着老鹰眼的美国女人非得多管闲事呢?因为那女人史蒂文森好像变了一个人”之类的话。虽然这位豪爽的红胡子诗人在自己作品里具备足够的冷静去观察友情如何因家庭和妻子而蒙受变化,可如今,就在眼前,看到最有魅力的朋友被一个女人夺走,他似乎无法忍受了。

就史蒂文森本人来说,对芳妮的才能也的确有几分误算的地方。他把凡是稍微聪明一点的女性谁都近乎本能地所具备的对男性心理的敏锐洞察,以及芳妮身上作为新闻记者的才能,过高地评价成了艺术批评能力。后来,他自己也觉察到这一失误,对妻子有时作出的令人无法心服的批评(以其激烈程度来讲,还不如说是干涉)不得不大伤脑筋了。“像钢铁一样认真,像刀刃一样刚强的妻子哟。”在某一首打油诗里,他已经向芳妮缴械了。

洛伊德在和继父一起生活的过程中,不知何时自己也学会了写点小说。这个青年和母亲一样,颇有几分评论员式的才能。儿子写出来的东西,父亲给添上几笔,然后再由母亲批评——一个奇妙的家庭诞生了。父子俩以前就合作过一部作品,这次在瓦伊利马开始共同生活以后,他们计划再合作一部名叫《退潮》的新作品。

到了四月份,房子终于建好了。在草坪和黑比斯卡斯的鲜花包围中的红色屋顶、暗绿色木造二层结构的房子,让土人大开眼界。史蒂古隆先生,或者斯特雷文先生(很少有土人能正确发出他的名字),或者茨西塔拉(土语中“讲故事的人”)是富翁,是大酋长,这一点他们似乎已经确信无疑了。有关他豪华壮观(?)的宅邸的传说,不久就乘上独木舟,最远一直流传到了斐济、汤加等岛屿。

不久后,史蒂文森的老母亲从苏格兰来到这里一起住了下来。与此同时,洛伊德的姐姐伊莎贝尔·斯特朗夫人也带着长子奥斯汀来瓦伊利马会合了。

史蒂文森的健康状态好得出奇,连伐木、骑马也不怎么感觉疲劳。写作时间每天都保证在五个小时左右。建筑费用一共花去三千英镑的他,即便心里厌烦也不得不伏案疾书。

一八九一年五月×日

在自己的领地内(还有周边地区)探险。瓦伊特林卡流域前两天已经去过了,今天开始探索瓦埃阿的上游。

在丛林中大体辨清方向后向东前进。好不容易才找到河边。这一段河床是干涸的。虽然把杰克(马)带来了,但是河床上长满低矮的树木,马儿无法通过,只好把它拴在丛林中的一棵树上。沿着干涸的河道向上走,峡谷越来越窄,地上有许多洞穴,可以不用弯腰就从倾倒的大树下面走过去。

河道向北拐了一个急转弯。传来流水的声音。不久,碰到了耸立的岩壁。水在岩壁表面像一面帘子似的清浅地流下,然后就潜入地下不见了。岩壁看起来无论如何登不上去,我攀着树爬上了侧面的河堤。青草散发出浓郁的草香味,闷热不已。含羞草的花。凤尾草的触角。脉搏激烈地抽打着全身。忽然间似乎有什么响声。我侧耳倾听,的确听到一个如同水车旋转的声音,并且是一架无比庞大的水车,就在脚边呜呜轰鸣;又或者是远处传来的巨雷那样的声音。声音一共响了两三次。每次响起的时候,整个寂静的山谷都在摇晃。是地震了。

继续沿着水路前行。这边的水很多,虽凉入骨髓,但却清澈。夹竹桃、柠檬树、露兜树、橘子树。在这些树木搭起的圆屋顶下走了一会儿后,水又不见了。应该是钻到地底下熔岩洞穴的长廊里去了。我正走在那个长廊的上面。不管怎么走,好像我都无法从这口被树木掩埋的水井底钻出来似的。直到走了很长一段路,密林才逐渐变得稀疏,天空从树叶中间露了出来。

这时,我突然听到牛的叫声。我敢肯定那是我的牛,但它大概并不认识自己的主人,所以相当危险。我停下脚步,一边观察它的表情,一边巧妙地让了过去。又走了一小会儿,前面累累叠叠的熔岩悬崖,浅澈美丽的瀑布从高处落下。下方水潭里,有许多一指长的小鱼的身影在轻快地游来游去。此外似乎还有小龙虾。腐朽倾坍后,一半浸泡在水中的巨树的洞穴。溪底一块岩石如同红宝石一样红得不可思议。

不久河床又变得干涸了,逐渐登上瓦埃阿山陡峭的一面。到靠近山顶的高地时,河床的痕迹已经几乎消失。彷徨片刻,在高地即将落入东侧的大峡谷的边缘,发现一棵壮观的巨树。是棵榕树。高度得有二百英尺吧。巨干和它数不清的仆人(气根)就像扛起地球的阿特拉斯一样,支撑着犹如怪鸟翅膀一般张开的无数巨枝,而在树枝组成的山岭上,凤尾草和兰花又各自生衍出另外一座茂密的森林。无数树枝交错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圆顶。它们重重叠叠地隆起,向西方明亮的天空(快要黄昏了)高高伸出手臂,在东方数英里的山谷与田野之间留下蜿蜒舒展的巨大的影子!这是多么豪放的景象啊。

时间不早了,我连忙踏上归途。回到拴马的地方一看,杰克陷入了半癫狂状态。可能是独自一个被扔在森林里这么半天,而感到害怕。土人们都说在瓦埃阿山有个名叫阿伊特·法菲内的女妖出没,杰克看到了她也说不定。好几次我都快被杰克踢到了,好不容易才把它哄得安静下来,带回了家。

五月×日

下午,伴着贝尔(伊莎贝尔)的钢琴声吹银笛。克拉克斯通牧师来访。提出想把《瓶中的妖怪》翻译成萨摩亚语,登在《欧·雷·萨尔·萨摩亚》(O Le

Sulu Samoa)杂志上。我欣然同意。在自己的短篇作品里,作者本人最喜欢的还是老早以前写的这个寓言故事以及《任性的珍妮特》这些。因为是以南洋为舞台的故事,说不定土人们也会喜欢的。那样我就越发成为他们的茨西塔拉(讲故事的人)了。

夜里,就寝后传来雨声。远处海上有微弱的闪电。

五月××日

下山进城。几乎一整天忙着折腾换汇的事。银价的涨跌在这里很是大问题。

下午,停泊在港内的船只纷纷降下半旗。娶了土著女人为妻,被岛民们亲切地称作萨梅索尼的船长哈米尔顿去世了。

傍晚,去了美国领事馆那边。满月的美丽夜晚。转过马塔托的街角时,前面传来了赞美诗的合唱声。死者家的露台上有许多(土著)女人正在歌唱。成了未亡人的梅阿里(她还是萨摩亚人)坐在家里入口处的椅子上。和我早就认识的她把我叫进来坐在自己身边。我看到在屋里的桌子上,横躺着裹在床单里的故人的尸体。唱完赞美诗后,土人牧师站起来开始讲话。讲了很久。明亮的灯光从门和窗户流向外面。许多棕色皮肤的少女坐在我近旁。此时无比闷热。牧师的话讲完后,梅阿里把我领进屋内。已故船长两手叠放胸前,脸色十分平静,就好像随时会开口说话似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栩栩如生、美丽的蜡人像。

行完礼我走到外面。月色明亮,不知从哪里飘来橘子的香味儿。面对已经结束尘世的战斗,在这美丽的热带之夜,平静地安眠在少女们歌声中的故人,我感到一种甜蜜的羡慕。

五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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