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道臣为妖邪,可北鬼怎会朝思暮想的皆是南楚的康衢之谣;您道臣为反贼,可乱臣怎会日夜挂念的全是陛下食否安否,堂上闹否?臣已无来日,再看不着良田桀桀,瞧不见鱼戏清河,什么盛世,什么太平,臣没机会瞧,可您要瞧,一定要瞧。”
“闭、嘴……”楚望肆捂住了双耳,可是楚冽清的声音还是越过那些骨皮,钻进他的耳中。
“‘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1】’您惧的是皇权旁落,可臣惧的是无王佐之才辅君成大业。臣打小便喜做圣贤梦,不愿做天上客,只愿做您足下阶,只愿见您复现书中所谓承平盛世,叫后世永颂帝业。何曾想过盛世不来,却得了兄弟相煎?臣不惧死,如若臣之死于救国有利,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如今臣不是为大业而死,是因着您疑臣惧臣。臣哀哀欲绝已久,早便甘愿祭天。”
楚冽清太痴傻,抱负甚于苍穹之高,以至于忽视了天子也为肉体凡胎,并非人人皆如他那般只盼文修武偃物阜民丰,鲜有欲求。天子为人,故而私欲亦是滔天,然欲求过重便会暴会昏,不知压抑者便将领着家国与所谓盛世背道而驰。
楚望肆便是这样。
而天子不圣,楚冽清他一个武将却要当圣人,难免触怒天子,落得蹈节死义下场。
“陛下……”那太史令轻声催促。
“放、箭。”楚望肆终于含着泪背过身。
尖锐的飞矢再度没进了那骨鲠之臣的胸膛,楚冽清甘愿放下的两把剑还落在他的脚边,然他岿然不动——他从未想过要反抗。
身中数箭,他终于垂下了脑袋,喉间发出了嘲哳难听的喘息与怪异的声响。
他的视野渐趋模糊,却瞧见自个儿那把重得要人命的长剑霍地出了鞘。拔剑者将朝他射来的飞箭全部拦开。又听几声刺耳声响,那帝王龙袍上晕开一抹抹血花,渐渐地连话语都说不真切。
楚冽清阖上了眼,双耳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潮音灌得更满。他听见堂上混乱,听见无数刀剑铿锵相抵,他察觉有一人轻易地将他背了起来,嘴中轻念:
“楚冽清,你这武圣人太瞎!”
“你倒是别救我。”楚冽清笑得像在哭,“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易绪的话音是毫不掩饰的冷漠,他斩钉截铁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楚冽清嘴角漫上薄笑,他说:“我知道,我知道魏有佳人,名唤‘徐意清’。”
“这算什么知道?”
“我知道你肩上‘清’字是她,不是我。”
易绪没再接话。
第128章五里雾
魏·坎州
辛庄明读圣贤书读得茶饭不思,平日里头那些个同私塾的孩提玩心重,要沈长思很慢很慢地讲才能听进耳。辛庄明不满意,便告诉了他爹,沈长思也就听他爹吩咐给这少帮主开起了小灶。
灶开的多了,二人也渐渐地熟稔起来,只是那辛庄明死不改口,任凭沈长思软磨硬泡地催他,他就是不改口称沈长思作“先生”。
春色漫山,暖风薄了人衫。
清明前日,那辛庄明忽地把沈长思要走的道给拦了,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近来可有什么事儿要忙活么?”
沈长思抬眸看向辛庄明,转瞬又收了视线,笑眯眯地给他抱了个拳道:“嗐!少帮主抬举!我一教书先生能有什么事要忙?全听少帮主吩咐!”
那辛庄明见他挂着儿戏口吻,便将嘴不满地撇了撇,道:“你曾答应过会授我兵书的。”
“授你兵书?没错。——咱们坐着聊罢。”沈长思似笑非笑地牵着他落座,道,“可是你连圣贤书都没读好呢,你就去读兵书,若是走火入魔了可怎么办?”
“这两者有何干系?!”
沈长思并不解释,只是无赖似的耸耸肩:“就是有干系啊!”
辛庄明见沈长思把他当猴儿耍,登时怒不可遏。他这会儿知了点方寸,没朝沈长思动手动脚,只把拳头给砸墙上,哪知那离沈长思有些距离的一拳,被那人一个闪身不偏不倚地卸力接了下来。
那辛庄明略怔,只不服气地又上了些力,然那沈长思依旧纹丝不动。辛庄明吃了一惊,瞪大双目道:“你这力气……”
“不错罢?你瞧瞧你先生我,生了张好脸不说,又能说会道的,力气还大,可不就是能文能武……欸你还真别说,生来就是个当教书先生的料罢?”
辛庄明收回拳头,骂道:“是个屁,就你这般总挤眉弄眼,自卖自夸的,可不得把人家好苗子给教歪了!”
“什么话儿呀?你先生我天生一对桃花眼,本就多情,哪里用得着挤眉弄眼?少帮主干嘛这般的挤兑人呢?”沈长思遭了骂却仍在笑,笑完了终于说上那么点正经话,“你这般着急地要读兵书干甚?”
辛庄明皱着眉头把脸撇开不叫他瞧,应道:“我听寨子里不少前辈说,如今世道秦人入魏愈发的容易,只怕再过不久北关便要大敞。当年蘅秦可是借北关不阖干尽屠城混账事!我忧心今夕魏又会重蹈覆辙。”
“呦呵,想得倒还挺多?不过少帮主,”沈长思站起身来,“你先生我给你们这些个小的念了一日的书,此时已饿得找不着北。胃里空,连带着肚中墨都干了!今夜你爬山巅去,咱哥俩再好好聊聊,成不成?”
那辛庄明没听懂沈长思的话中意,只慌忙起身,急起来险些被凳子绊了一跤,面红耳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