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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山的魅力(第1页)

木暮理太郎

山的魅力在于惊奇,而惊奇的情感则来自于登山者发现自己对山抱有执着之心。

夏季登山如今日般蔚为风行的原因有许多,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归功于山有着某种强烈的魅力,能紧紧抓住人心。无论是为了仿效他人还是赶流行,不管登山的动机是什么,只要去过两三次,就会真正喜欢上山,只要一有机会就非去爬山不可。在平地连梦想都没有的人们,唯有成为登山者,富有新意的惊奇在他们面前接连不断地展开,这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对山有了向往,并刺激他们想要彻底了解山,与山融合,最后达成无我的境地。这样的境地之于登山,或可以所谓诗人的灵感作为比拟吧。因此山的魅力在于惊奇,而惊奇的情感则来自于登山者发现自己对山抱有执着之心。到头来,这再次说明了,原来这么多人在无意识中深深向往原始的大自然。而在大自然中保有最原始状态的地方,便是可称为陆上之岛的山了。山愈高、愈深,愈是美好。

当然,说到爬山,不管是爬多么容易的山,和走在平地上相比还是艰难得多,这是毋庸置疑的,途中会遇到许多困难,有时多少也会遭逢危险。排除了这个困难,勇闯了另一个危险,有时得一边抗衡恐惧的心念以克服困难与危险,有时心灵会因遇见惊奇而感到兴奋不已,却也必须努力不懈地,持续迈出登山的步伐,精神上的活力得以提升,并使体魄强健,以强调登山的快感而言,这或许也算是山拥有的魅力之一吧。撇除特例,登山最大的愉悦,是在当我们有始有终地完成攀登目标之后,无论那个目标是在山棱还是山顶,从那里恣意地眺望四周的时候所见到的当下景色,便是山看在这次努力的份上,给予我们的珍贵报酬。

山中寒暑的变化相当剧烈。即使在白天,一旦阳光受到遮蔽便会急遽地变冷。更不用说是在傍晚至早晨的这期间,就算在夏天也和三月时的气候不相上下,有时甚至还会结起薄霜。尤其是任由风雨冰雪随意肆虐的高山上,不论草木都无法像在平地一般安然地生长,尽是长得歪曲又老成,饱含着一股劲道,似乎随时就要爆发。光是看一眼高度,就知道来到了完全不同于平地的另一个世界。而且,高山有许多特色,无论是在低海拔的山上,或是在平地上都看不到的。从中举两三个例子来看,譬如交织了残雪、岩石的美丽草原上,点缀着艳丽的花田;或是在称作过去冰河遗迹的半圆形洼地(即圈谷),紧密地覆盖其中的万年雪散发着光辉;还有壮观的云海、御来迎[172]等奇特的现象,全是高山独有极富特色的景色。

所谓花田,不能说没有红白黄紫的各种高山植物花卉盛开其中,只不过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是由某种花在一群之中占了大多数,并支配着整个群落。例如在一望无际的伏毛银莲花的百花丛中,有红色的小岩镜[173]、紫色的野捕虫堇等点缀其间。不过,毫无混杂并由单一品种构筑的纯聚落也不在少数,譬如红色的驹草、白山小樱[174]、浓紫色的千岛桔梗[175]、白色的岩梅等便是此类。我还记得某次攀爬盛冈市西北处的岩石山,看到山顶旧火山口内部绽放着驹草的大群落时,令我惊讶不已。而朝日岳山顶附近白马浅葱[176]的群落,也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特色吧。在北阿尔卑斯、奥上州方面有很多惹人怜爱的白山小樱,只要是含有稍微多一些水汽的湿地,一定就会看得到白山小樱和毛毡苔的群落。高岭蔷薇[177]的红花点缀于绿色的偃松之间,别说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了,倒不如说是开了接近千点红,相当罕见,而北阿尔卑斯山脉的雪仓岳的风景便是如此。在五月雪消去的痕迹中,水芭蕉的花早在长叶子前就已先开了,有如从地底涌出似的,覆盖了整片原野,百花一齐绽放时的尾濑,足以令人惊艳得目瞪口呆。南阿尔卑斯则是白花的白马黄耆[178]和紫色的深山小田卷草[179]较多,像是缝线似地沿着断崖边缘般绵延盛开,并随着爬吹上来的谷风摇曳,如此风情也有着令人难以割舍的情趣。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没看过比起立山南部的五色原那般变化多端的花田。那里是超过二千四百米的高原,有偃松,有草原,有石原,也有残雪,还有池子、溪流,具有各式各样的条件,好长于湿地的植物和生于干燥地方的植物一团又一团地形成了群落,构筑成一大片的花田,就像是五色原这个名字一样,令人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深深地感叹,所谓天上乐园就是如此的一个地方吧。当然,其他山上也存在着各富特色的花田,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一一介绍,我感到相当地遗憾。

冰斗也是高山的特色之一,那是指在高度两千五六百米前后的地方,布满岩石的高山表面上陷落的半圆形洼地,刚好像是破成两半的酒杯。无论是在南阿尔卑斯还是北阿尔卑斯都有圈谷,不过在北阿尔卑斯数量较多,现在圈谷之中多半蓄积着万年雪,但是据说在遥远的过去,几千年乃至几万年以前,上头是挂着小型冰河的。有了圈谷,山便会完全呈现出高山的样貌,看起来相当雄伟。北阿尔卑斯的黑岳、药师岳、立山等,尽管相比枪岳、穗高岳[180]的标高还要来得低,不过看起来却是那么崇高且富有威严,我想其中的原因,其实是山的东侧挂着四个连续的圈谷,里头还积藏着大量万年雪的关系。而第一次登上针之木山的人,站上了山顶往立山东面望去,总是对其壮观的景象瞪大双眼,眼里满是惊叹,这肯定也要归因于圈谷的关系。

在雪量丰沛的北阿尔卑斯山脉,会从圈谷的万年雪冲下绵长的雪溪,其中甚至还有达到二百米以上的溪流。从远处望过去,仿佛像是升天的白龙,又像是将银制的金属板悬挂并排列在上面一样。隔着山麓上森林的绿叶,仰望这般壮观的景色,那一瞬间,心灵和肉体都将被吸引过去。雪溪里没有林木、岩石等障碍,很容易走,因此常被选为登山的路径。两侧的山坡在积雪消去之后,各种高山植物等不及春天的来临,纷纷绽放开来,草木冒出的新芽则隐约带有娇红,让登山者大饱眼福,而近处的岳桦、深山榛木[181]等低矮的树林之中,莺、驹鸟、大琉璃,以及其他的飞鸟互相争鸣,飘散着愉悦的旋律,山谷上的天空,还常常可以听到小杜鹃的鸣啼声。在熊只数量多的北阿尔卑斯,有时会有庞大、漆黑的熊漫步于纯白的圈谷雪地上,而在鹿只多的南阿尔卑斯,积雪消去的地方长出鲜嫩的芳草,有时经过的人可能会惊动原本吃腻了芳草,在树荫下沉浸于睡梦中的鹿群。不过很可惜地,南阿尔卑斯不像北阿尔卑斯那般降雪丰沛,夏天的残雪大多不足以一看。

壮观的云海,肯定是曾爬过山并看过这景色的人,永生难忘的回忆之一。如此景象大多发生在晴天的早晨或傍晚,与壮阔的远景互相衬托,让人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早上起了个早,顶着寒冷的气温,站在山顶上放眼望去,山下笼罩着一面平整的白云,宛如铺上棉花一般。白云上方只看得到八千尺以上的高山顶峰,有的孤立,有的连续,黑色山顶冲出云层的样子,如同看见了拍碎巨浪的海上小岛,将其比喻为在银盘上排列着黑色石子的盆石[182]也不为过。凝神看着这片景色,渐渐开始有了自己也能在云上行走并横渡云海的错觉。这景象一般只有在两千乃至两千四百米以上的高山上才看得到,可是有时在不足一千八百米的三山,一千四百米前后的榛名山,还有荒船山上也能看得到,不过高山上看的还是较为壮观。而这片云海不久后也会随着太阳上升,空气摇动而渐渐动了起来,交织出变幻万千的景色。傍晚烤着营火,想着不知道尽头于何处的云海彼方就是日本海,红球般的太阳悄悄地沉了下去,看到这副景色,好几次都让我感到自己在观赏伟大暗斗[183]中的一幕。而暴风前后出现的云海,表面就像浪涛般掀起波澜,非常吓人。不过在落日阳光的照耀下,云海染成了红色,熊熊燃烧着,这时的景色实在是极尽凄美。

御来迎虽和日出有关,但这里并不仅指日出本身而已。可能比起日出,反而是日落时较常发生这种现象。也就是说,日出后一小时或是日落前一小时左右的期间,位于太阳反方向的云或雾就像电影的投影幕一样,相当程度地扩展后,上头便会出现美丽、正圆形的虹光,而周遭的影子会映在虹光之中,所以如果不是站在高山的顶峰,或是山棱上面,就没办法看到御来迎。由于虹光的大小仅能以肉眼测量,所以每个人对大小的感觉都会有所出入。当然,位于地平线的太阳位置高低,实际上会影响虹光的直径大小,不过,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差不多是直径一米左右。当自己移动的时候,影子也跟着移动,因此可以很快地判断出是自己的影子。同时有三个人,便会映出三个人的影子,但有趣的是,任谁的双眼中,都只会看到自己是一直位在虹光中央的人。以前的人连做梦都想不到虹光中会映出自己的影子,于是偶然看到此现象的人便相信这是佛祖显灵,并流下了随喜的眼泪。然而,据说如此的现象,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不是寻常能见的。而就我四十年来持续登山的经验而言,也只有早上两次,傍晚三次,合计共看过五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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