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不怎么说话。回答人永远就只有几个音:哦。嗯。好。
也会拒绝,拒绝的方式是装聋作哑我行我素。
街坊们都说这孩子憨厚,是个泥菩萨。
可是,发生在年前种麦期间的一件事,诱发了这个“泥菩萨”的三分火性,着实骇到了一大家子人。
按照规定,各家的田地都分为三个等级,一等地在镇子以西,一直到芦山山下,沃野千里,沟渠遍布,种什么都丰产。
二等地位于镇子以北俗呼的“北岭”上。此处的土质含沙量高,水分挥发大,又因为地势较高,冬冷夏热,对作物品种的要求较高。
有些有条件的人家,会选择在此种植药材,譬如沙参、黄芩、金银花。萝卜、大豆的种植相对比较多,偶尔也有大麦的种植。
但是,若种植小麦,与一等地里的小麦相比,此处的小麦植株矮小、叶片稀疏、株距宽阔,麦穗瘦小至少有半个直接大。
至于三等地,则散布在芦山上。芦山名为山,其实也就是两个北岭那么高。山头是平的,山上的耕地沙石含量更高、沙子更粗砺。因为地势高,粮食的收播都要比另两处迟一些。
为提高粮食产量,农民们都会在一等地理倾注更多的心血。不敢说寸土寸金,但是,每回重新割地的时候,总会因为一厘半分闹出械斗流血事件来。
三房的一等地跟大房的紧挨着。秋播开始,在犁地的时候,细心的陶氏就发现了问题:大房家的长工把原本属于三房的一陇地给划了过去。
陶氏及时地提出了异议。怎奈对方充耳不闻。
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是不好与人争竞的。陶氏赶忙提醒了老三。
老三那个人属于炮仗,一点就着。陶氏也省得他有这个毛病,故而,从一开始就叮嘱他,说理,一定要说理。别扎咋呼呼唯恐天下不乱似的。
老三那个人基本就是个属鸡的,记吃不记打。在警告了长工无果的情况下,直接推开对方,挥动锄头,把那一垄地划回来。
长工便叫唤起来,说三大爷撞伤了他的腰、抢了大老爷的地。
正指农忙季节,家家户户几乎都泡在地里。正在地头草棚下吃茶监工的大房一家子很快就聚拢过来。老大杨正仁人前自然就要摆出嫡长子的气派来,故作大度地要将这一垄地“送”给三房。
陶氏岂肯做小人?坚持要丈量尺寸,是谁的,就是谁的。是大伯的,一根草三房都不沾,不是大伯的,就不劳你辛苦作这空口人情。
大房家的姜氏就皱起了眉头,觉得陶氏话说的很难听,这不是当众打自己人的脸么?一垄地而异,少了能饿死、多了能撑死不成!
陶氏对于她这种混淆是非的态度极为不满,坚持要量地,现在就量,当着众多乡亲的面。她既不想当贪图便宜的小人,再穷再难也不会做沿街乞讨没骨气的可怜虫。
姜氏很自然地就把她的这番话当成了讽刺与控诉。杨家乃是栖凤镇第一家,不光是田产多,地方上也是最有势力的。
按照新明律法,国家在地方上建有“申明亭”,目的是张扬善行,教化民众。惩处邪恶、剖决争讼、辅弼刑治,负责为地方民众讲读律法、辨识是非道理。
申明亭的掌权者,叫做“老人”,是一方的权威。凡地方事务,自家长里短至违法犯罪,悉由其决断。除非是力所不逮实在无法判决的,才会上呈官衙。
而杨老太爷,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手中握着一地的生杀大权。因为这个缘故,杨氏也便成了栖凤镇辖下三十个乡的民众高瞻远瞩望而生畏的所在。
现在,陶氏说她们三房穷、苦,这就是在含沙射影嘲讽杨老太爷的不公、不允。同样都是杨家的子孙,看看大房、二房、四房,再对比三房,简直就是天上地上之别。
所谓修齐平,齐了家才有资格去“平天下”,老太爷连自家的那碗水都端不平,有什么资格做那个“一语定乾坤”的老人?
往大处说,若不是杨家在这个事儿上动了手脚,那就是上头当官的有问题。
关乎利害与身家,这个事儿,可就大发了。
第2回
口角之余,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动了手。于是,一垄地就引发了家族内部的一次激烈的拳脚相向。
老三被推搡在地,又胡乱吃了一顿好打。
陶氏羞愤交加,叫天不应呼地无门,又不忍看到自己的丈夫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欺凌,便想着用身体去维护。
就在这时,三房的嫡长女释然突然发了羊角风似的,抡起小锄头冲进包围圈。一路上不管不顾见人就打。
那种专用于除草、剜菜的小锄头虽然只有尺把长,一端的锄头也没有多厚,但毕竟是铁器。这个时候穿的又单薄,一锄头挨上去,个个痛得直跳脚。
杨释然攥着锄头,一步步逼近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