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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第1页)

学校有所谓的值宿制度,老师们都要轮着值夜班,不过山狸和红衬衫属于例外。为什么他们俩就可以免除这一义务呢?我打听了一下,说他们是享受奏任[1]待遇的,所以不用值夜班。嗨,这可有点意思啊。工资拿得多,上课上得少,还不用值夜班,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儿吗?他们随心所欲地搞出一个规章制度,然后就可以摆出一副天经地义的姿态来了。如此厚颜无耻,也亏他们做得出来。我于此自然是大为不平的,然而用豪猪的话来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光是一个人愤愤不平顶个屁用。可我就是不服气,一个人怎么了,不管是一个人愤愤不平,还是两个人愤愤不平,只要正义在手,就有管用的可能。豪猪随即又引用了一句英文“Mightisright”来告诫我,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便问他这是什么玩意儿,他说是“强权即公理”的意思。嗨,这个道理我早就懂了,还用得着豪猪解释吗?问题是,“强权即公理”跟值夜班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沾边嘛。再说了,山狸和红衬衫就能代表“强权”了吗?谁承认了?

不过呢,议论归议论,这夜班终于也轮到我头上了。

我这人有个怪毛病,晚上睡觉一定要睡自己的那床被褥,不然就怎么也睡不踏实。从小时候起,我几乎从未在朋友家里过夜过。既然在朋友家过夜都不愿意,睡学校的值班室自然就更讨厌了。可毕竟夜班也算在那四十块钱的工资里头的,不干的话又有什么办法呢?废话少说,还是强忍着性子委曲求全吧。

老师和学生全都回家后,偌大的校园空空荡荡,就我一个人傻坐着,简直是无聊透顶。值班室位于教室后面寄宿宿舍西边的尽头处。我先去瞧了一眼,见屋子完全暴露在西晒的阳光之下,闷热异常,根本没法待。要说乡下就是乡下,明明已经是秋天了,这暑热就是赖着不肯走。

晚饭跟学生吃了一样的伙食,别提有多难下咽。那帮家伙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居然还有力气使劲儿捣乱,真是服了他们。更何况下午四点半就早早把晚饭给解决了,由此可见,他们个个都是精力充沛得无处发泄的英雄好汉。

吃过了晚饭,可日头却依旧挂得老高,总不能马上就睡觉吧,于是我想到先去洗个温泉。值班的时候能不能擅自外出,我可不知道,反正要我跟吃官司似的什么都不做,我可受不了。再说,我第一次来学校时问起值班老师,那校工不就说他有事出去了吗?当时自己还觉得这人不太靠谱呢,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绝对是情有可原的。出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跟校工说要出去一下,他问有什么事,我说没事,去泡个温泉,随即径自出去了。稍感遗憾的是,我那条红毛巾忘在寄宿处了,今天就借用一下浴室的毛巾吧。

到了温泉浴室,我不慌不忙地洗着,在浴池里进进出出折腾了好一会儿后,天色才终于暗了下来。于是我坐火车回来,在古町小站下车。从古町到学校总共只有四五百米,一抬腿就到。可刚走没几步,迎面就遇见了山狸。估计他也正是要坐火车去温泉吧,步履匆匆的,在即将擦身而过时打了照面,我只得跟他招呼了一声,谁知他竟然一本正经问我:

“你今天不是要值夜班的吗?”

什么是不是的,两小时前你不是还慰问我说:

“你今天是第一次值夜班吧?辛苦了。”

怎么着?做校长的说话就该这么拐弯抹角吗?我一听就来气了,回了他一句:

“是啊,就因为值夜班,这不正往回赶吗?放心,我会睡在那里的。”

说完,我抬腿便走,把他撂那儿了。

走到竖町的十字路口,又遇上了豪猪。嗬,要不说这儿是巴掌大的小地方呢,只要出门就必定遇上熟人。

“喂,你不是值夜班来着吗?”他问道。

“没错,我是要值夜班的。”我答道。

“值夜班还到处乱跑,不太合适吧?”他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出来走走才不合适呢!”我盛气凌人地噎了他一句。

“你这么吊儿郎当可不好啊,要是碰到校长或教头可就麻烦了。”

他语重心长的发言,完全不是平日里的风格。我说:

“校长嘛,刚才已经遇见了。看到我散步他还夸我呢,说天这么热,不出来活动一下,值班也太受罪了。”

我不愿跟他多啰唆,扔下了这句,就大步流星地赶回了学校。

回到学校后不一会儿,天就黑了。我把校工叫来值班室,跟他天南海北地闲扯了两个钟头。后来也腻烦了。我心想,睡是睡不着,姑且先躺着吧。我换上睡衣,揭开蚊帐,将红色的毛毯掀到一边,然后“咚”的一声来了个屁股蹲,才仰面躺下。这是我打小落下的毛病,睡觉之前必定要“咚”地来上个屁股蹲。

我在小川町寄宿时住二楼,一楼住着个法律学校的学生,为这事曾提出过强烈抗议,说“这是个坏毛病”。这个学法律的家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嘴巴却很能说,屁大点事儿,居然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了。

我说:“发出咚咚声响能怪我的屁股吗?分明是这房子的建筑质量差嘛。你要抗议就找房东抗议去,关我屁事!”

一顿抢白就将他给噎了回去。

不过,这间值班室可不在二楼上,随我怎么摔屁股蹲应该都没有后顾之忧。事实上如果没有痛痛快快地“咚”一下再躺平,我是找不到睡觉感觉的。

啊,真痛快呀!我躺下后,尽情伸直了双腿,谁知一伸腿,立刻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跳到了我的脚上,刺乎乎的,不像是跳蚤。我大吃一惊,双脚在毛毯下抖搂了两三下,可这么一来非但不管用,刺刺的玩意儿还迅速增多了。小腿上有五六个,大腿上有两三个,屁股底下“噗嗤”一声压扁了一个,还有一个径直跳到了我的肚脐眼上!——这可就越发吓人了。我立刻爬起身来,一把掀起毛毯甩到身后,只见从被窝里飞出了五六十只蚂蚱。不明所以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些惊慌,可一旦知道了是蚂蚱在捣乱,我的脾气就上来了。好你个小小的蚂蚱,竟然也敢来吓唬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我猛地抓起枕头拍打了两三下,但由于它们个头太小了,我使的劲儿不小,效果却不大。没办法,我只好重新坐回被褥上,像大扫除时卷起席子拍打榻榻米一样,在附近一带胡乱拍打了一阵。蚂蚱们受了惊,随着枕头的势头直往上蹦跶,刹那间撞了我一头一脸,肩膀上、脑袋上、鼻子上全都落满了蚂蚱。沾在脸上的蚂蚱自然不能用枕头来扑打,于是我用手抓起后再使劲儿扔出去。可恼的是,不管我怎么用力,蚂蚱撞上的都是蚊帐,而蚊帐只会轻轻一荡,并无强烈的反弹。蚂蚱撞上蚊帐后便沾在上面,竟然毫发无损。

折腾了半个钟头,才总算将蚂蚱消灭干净。我找来一把扫帚将死蚂蚱扫出去。校工问出了什么事,我怒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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