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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2页)

“我没有太太。”

“那你女朋……”

“我单身。”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我,给人以目光如炬的错觉,我震了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好挠挠头笑道,“是嘛……不过我们村里跟你同龄的吴哥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你……你其实也该找找了。”

他目不转睛看着我,冰冷的脸一丝融化,“谢谢,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

挂了林白岩的电话,我在客厅左右徘徊了一会,环视周遭陌生华丽的一切,如坠入在一个不属于我的梦里,我困在半梦想半现实里,有些糊涂。

心有些乱,自觉在浪费时间,我扒扒短发拨电话给刘叔叔。

刘叔叔是我爸近三十年的老朋友,堪称患难之交,而立之年在A大相识,一个上下铺的兄弟。

刘叔叔出身于书香门第,家里在教育界颇有些名望,而我爸祖宗十八代都是靠天吃饭的佃农,考入A大地质学系的我爸可谓光宗耀祖,山沟沟飞出的金凤凰,这个消息为人传唱多时。

三十岁前的我爸只是个连路人都要讥笑一回的穷酸秀才,一身粗布麻衣,老光棍一条。三十岁后,各路媒人踩破爷爷家的门槛,可从大学归来的我爸把头轻轻一摇,谁也不要,彼时,他已经瞧不上同村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脚姑娘。

我爸三十岁的时候,情窦初开,而刘叔叔是唯一知情的朋友,但对于懵懂情事,我爸就是一张白纸,只会暗暗偷寻芳踪,若看到,一个人也会喜滋滋笑上一天,若好几天没见她,则愁眉苦脸,闷不作声看书到深夜。

刘叔叔尝试点拨过我爸,可我爸一颗榆木脑袋,就是不肯主动,口口声声“人家女孩是城里人,不成不成。”

刘叔叔连连摇头,最后只好推波助澜,拖了那个女孩的室友帮忙,还搞了两张电影票,设计让两人在学思湖的杨柳下邂逅。

后来果真偶遇,之后羞涩的两人肩并肩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后恰恰飘来一场夏雨,我爸脱下外套披在两人的头上,一起踩着年轻的步子冲入雨中。

我还有什么忘记说的呢,哦对了,我爸是个美男子,别看他来自粗鄙乡野,但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正好糅合了淳朴与优雅,也没有城市男人身上若隐若现的浮夸,自然而然的,那场夏雨过后,两人常常在学思湖谈天说地,就像是电影里放的一样,两人试探着碰触对方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挪,年轻的脸在黑暗中红成一朵花。

后来两人热恋,那个女孩总是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说,“念波,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片海。”

旁人常说,“莫愁这孩子长得真俊,像他爸,特别是那双漂亮眼睛。”

这是我爸和我妈的故事,那个女孩就是我妈,十六岁时趁我爸在外头工作,与同一个院子的离婚男人私通,被提前结束工作的我爸捉奸在床,旁边还站着刘叔叔。

在那扇门打开之际,一个家庭就此分崩离析,而那时处于青春期的我,初恋时节,却遭遇爱情友情亲情的三重背叛,心灰意冷之际,跟我爸一起掬一把泪,远离城市那角的那个叫做“家”的地方,走向山水深处。

我爸曾经背着手遥望那片青山绿水,重重叹了一口气,以那种近乎沧桑的口吻对我说,“莫愁,爸爸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这样的结局,二十一年,二十一年的感情啊。”

我心酸难抑,转头瞥一眼我爸那苍白的鬓角,他是地质工作者,常年风吹雨淋,比同龄人黝黑了一些,而此时,我蓦然发现他的背已经佝偻,他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暗示着他这些年的辛苦和孤独。

我搭着我爸的肩,陪他看天边那抹绿色,淡淡道,“爸,你至少还有我。”

刘叔叔是这场爱情与背叛的唯一见证人,我爸的挚友,在我爸最脆弱的时候,是他扶着烂醉如泥的我爸一步一脚印地走下去,不许他就此滑落在地,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叔叔是我们家的恩人,而他还在继续帮助我。

在A市火车站被偷钱包后,我下意识地想找刘叔叔求助,可电话一通,我听到刘叔叔那熟悉温敦的“喂”,心潮翻涌,腾地挂了电话。

老友的离去已经让刘叔叔痛彻心扉,他也更在乎我过得好不好,每次电话过来,我都以欢快的声音假装自己很好,但其实,我很不好很不好,但是我不忍心他老人家心酸。

他有心脏病。

我爸走后的这一个月,他长途跋涉,来看过我两回,每次见到我就控制不住地摘下眼镜抹老泪,每次来都劝说我来A市,他好照顾,但是我爸尸骨未寒,我不想离他老人家太远。

上个星期我送刘叔叔到村口,他再一次红了眼眶,长满老茧的手揉揉我的发,语重心长道,“莫愁,来A市吧,以后把叔叔当爸爸,把你婶婶当妈妈,当我们的女儿。”

那一次我哭倒在刘叔叔的怀里,痛哭流涕,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但几天前刘叔叔的一通电话让我不得不背上行囊来到A城,义无反顾。

刘叔叔是知名学者,虽然退休,但还是发挥余热担任一家顶级杂志的总编,我爸经常在这家杂志发表他科考后的学术文章,但是前不久另一家杂志的总编无意中告诉刘叔叔,最近他收到的几篇文章与我爸最新的研究成果有惊人相似,思路分析过程基本雷同,甚至语句结构也是我爸惯用的,署名作者却是A大地质学博士方其。

刘叔叔觉得蹊跷,亲自阅读了那两篇文章,看了几遍,最终下了定论:这根本就是我爸的手笔,却被人偷梁换柱,署了别人的名讳。

我当场就震惊地闭不上嘴,语无伦次之后,猛然回忆起我爸的助手就是A大的学生,平时帮他处理一些在A市的琐事,我爸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学术事业,更别说他的助手,我只是偶然听他提起过。

我当时气愤地砸碎了家里的门,我爸尸骨未寒,为科学事业呕心沥血,到最后却被这种无耻小人窃取一生心血,我差点就抡着拳头直奔A大找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刘叔叔则极力劝让我冷静,嘱咐我将我爸的手提电脑和所有资料都带来,以便对薄公堂。

于是我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为了我爸的荣耀以及耻辱。

刘叔叔不在家,是我婶婶接的,我们寒暄了几句,婶婶问我住哪里,我撒谎道,是高中同学家,女同学,想与我叙叙旧。

婶婶不放心,在电话那头怪我为什么住外人那里,即便是高中女同学,那也阔别八年了,究竟生分,让我快些搬出来,她已经打扫房间给我,也好陪陪他们这空巢的老头老太。

又聊了几句,婶婶大概在煲汤,匆匆挂了电话,而我坐在沙发上又沉思了一会,感觉到肚子空空的,游魂似的飘到了厨房,准备下点清水面随便对付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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