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略者,中国人民志愿军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而入朝参战,是反侵略的正义之师,有信心用事实用真理感化被俘的敌军官兵; 而且,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历来反对侮辱和虐杀战俘。当时,美军虽然在地面战场遭受惨败,却拥有巨大的海空军优势,多达1600架的各类作战飞机,从空中封锁着志愿军的交通运输线,每天要投下数以万吨的炸弹,对战线以北地区的任何军事目标与非军事目标包括一切交通工具和所有活动的人畜都不放过。这种焦土政策,才是造成“联合国军”一方被俘人员无法安全及时地转运后方的根本原因。
第11节
在朝鲜的三年零三个月时间中,我接触过许多参加收容美俘的志愿军官兵。一位朝鲜族干部曾经向我讲述了他参加初期转运美俘的艰难经历。
这位朝鲜族干部名叫李炳云,原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一名小学教师,1950年11月参加志愿军,因为形势紧迫,没有来得及经过任何军事训练,就分配到志愿军第九兵团,担任某团政治处的朝语翻译。第二次战役结束,他所在的团在东线咸兴一带,抓了114 名美国俘虏, 必须及时转运到位于鸭绿江边的碧潼战俘营。从地图上看,地处咸镜南道南端的咸兴,位于纬度“四○线”南侧,到碧潼的直线距离不过200 公里。而实际交通线的距离却不下600 公里左右,因为朝鲜东北部都是崇山峻岭,大小道路都是依顺山势曲折往复盘桓上下,断无捷径可行; 此时又值大雪封山季节,许多道路被积雪淹没,不得不多走大量的冤枉路。部队领导为了完成好这批战俘的转运任务,特地组织了一支精干的小分队,指派一名团政治处的司务长任队长,一名懂英语的文化教员任英语翻译,一名卫生员照顾伤病战俘,让李炳云担任朝语翻译,任务是问路、联系住宿、筹粮、与沿途地方政府商洽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另外还配了6 名警卫战士,负责转运途中的安全保卫工作。
队伍出发前,团政委和团政治处主任召集小分队10名干部战士开会,进行政治动员。政委用庄重的口气说明了这次俘虏转运工作的重要性: 志愿军入朝参战才两个月,一定要不折不扣认认真真地执行好各项政策,包括宽待俘虏的政策,让朝鲜人民和我们的敌人都了解中国人民志愿军是一支有觉悟讲道义守纪律的革命军队。政治处主任还说,这些美国人差不多也是工人农民和学生出身,他们都是被迫或是受骗来朝鲜打仗的,既然放下武器成了俘虏,就要把他们当作朋友一样看待,不准打骂,不准侮辱,不准搜腰包,有伤有病的要尽力治疗,有困难的要帮助解决。在朝鲜没有后方,执行这个任务和打仗一样光荣。师部敌工科的一位副科长也讲了活,他说如果不是各部队还有战俘陆续押送到领导机关来,如果不是新的战斗随时有可能发生,他就会亲自担负起这次转运美俘的特别任务。他又说,如果能把每一名俘虏都安全送到后方战俘营,这也是了不起的贡献,将来美国人民是会感谢我们的。他还向小分队的成员们讲解了美国俘虏的思想情况,美国人的风俗习惯,以及一路上可能碰到的各种难题,要大家注意。
小分队的成员联名向团党委写了决心书,保证像参加作战任务一样,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完成任务。同时,4 名共产党员组织了临时党支部,以便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发挥核心堡垒作用。上路了,举步维艰。
东线战场上,成批俘获的战俘已于几天前由各部队向后方转运。这114 名美国战俘,被俘前分属于美陆战第1 师、美3 师、美7 师,是打扫战场时零星集中起来的,且都是东躲西藏忍饥耐寒苟活下来的幸存者,多半带有不同程度的病伤,情绪特别颓丧,有的表现躁狂,完全是一种歇斯底里式的病态,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整个转运队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有一匹瘦弱的骡子,驮着一只医疗箱和上百斤备用干粮———炒面。23名无法行走的病伤战俘,不得不躺在担架上,由其他战俘轮流抬运。隆冬时节,雪原茫茫,找不到小路,只好走大路。从咸兴到长津的南北纵向公路上,整个白天敌机一刻不停地进行着轮番封锁; 到了夜间,没等民工们抢修好白天炸坏的路基租桥梁,向南开进的增援部队、补充的新兵、运输粮弹的汽车,骡马大车、牛车。 以及头顶粮仓的朝鲜妇女,早已把公路挤满了,时不时还要遭到敌机的夜间袭击,不等满天的照明弹熄灭,道路便无法恢复通行。敌机飞走的间隙,这股战争洪流才能向南滚动起来。在这样的交通状况下,往北的战俘转运队等于逆水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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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夜晚,转运队从傍晚5 点钟出发,一直到第二天清早6 点钟宿营,13个小时,走走停停,只向北移动了24公里,平均每小时走不到2 公里。可是这一夜付出的代价却是惊人的: 有1 名警卫战士为了寻找两名掉队的美俘而坠崖身亡;3名重伤战俘因防空时受颠簸,伤势恶化而死去; 还有6 名战俘失踪,据判断属于蓄意逃跑。司务长召集押运人员开了个紧急碰头会,大家认为,咸兴离“三八线”还很远,这些逃跑的战俘如果不是冻死饿死,最终还得落到志愿军手中,为了不耽误大队行动,一致决议停止追寻,继续北行。第三天起,他们改为白天行进。事故有所减少,速度有所提高,只是在一次空袭中,4 架野马式战斗机从一侧山棱上突然飞掠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着转运队伍扫射轰炸,当场炸死了7 名战俘,重伤4 名。小分队成员中,卫生员中弹身亡,司务长和另一位警卫战士负了轻伤,但他们仍坚持岗位,继续和转运队一道北进。
第12节
一天中午,转运队来到了古土里一处未经彻底打扫的战场。不久前,这里经历过一场激战,公路两旁到处丢弃着美军的重型装备和官兵的尸体。其中汽车、坦克和大炮,因为无法及时运出战场,早已被美军飞机用凝固汽油弹焚烧成了———堆堆废铁; 而那些美军尸体由于冻土难挖,大都没有来得及认真掩埋,只用积雪遮盖一下了事。当战俘队伍经过这里的时候,恰好美机对我军一辆“抛锚”汽车进行轰炸,炸弹将路旁积雪下的大批美军尸体也翻了出来,残躯断肢杂掷于焦土上,惨不忍睹。战俘们开头都好奇地围上去,呆呆地傻看。忽然有 个年轻的战俘边哭边呕吐了起来,于是产生连锁反应,许多战俘便跟着呕吐。司务长刚把全部战俘带出半里开外,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路边躺了下来,乱嘈嘈地哭闹叫嚷。 不肯走了。司务长不得不将队伍带到就近山沟里的一个村庄提前宿营。按照司务长的嘱咐,李炳云找到当地的里委员长,说明了俘虏们精神受刺激的经过,请求他跟村民们打好招呼,按照政策办事,不要找俘虏们的麻烦。他又承担起卫生员的职责,督促战俘们烧水烫脚,凭一点普通的医药常识,给伤病战俘们查伤送药。文化教员运用自己初级水平的英语,尽量给惊魂未定的战俘们做一点思想工作,鼓励他们打起精神,告诉他们只要到后方战俘营,情况就会有所变化。经过一番安抚,战俘们的情绪总算平定了下来。无数的困难中,最熬煎人的困难是缺粮。所带的上百斤炒面,当作上等口粮,只够调成糊糊给病伤战俘做“营养餐”,且已经所剩无几。李炳云为筹粮弄得心力交瘁。每到一处宿营地,别人可以一屁股坐下来休息,他除了到处号房子,还得找粮食。公路沿线的村民特别苦,美军侵占这里的时候,早已被洗劫一空,即使剩下一点偷偷藏匿的粮食,自己也要过日子。更令人为难的是,基层干部和村民们,可以把自己赖以活命的粮食匀给志愿军,却坚持不肯分出一粒给美国俘虏兵。司务长和李炳云无可奈何,只好以志愿军8 名押俘人员名义,筹到一点粮食,和成百名战俘一起充饥。这些粮食大多是苞米,少数是黄豆,没法加工,只好整粒煮来吃,极难消化。美国人本来就不如东方人忍饥耐寒,不服北朝鲜水土,又没有喝开水的习惯,一喝生水就腹泻,只有少数黑人好一些。在这样的困境中,有的美俘走着走着,一瘫倒在地就停止了呼吸。要改善处境,最有效的办法是立即乘上汽车,尽快到达目的地。可是,哪里去搞汽车呢? 此时,通往前线的几条主要公路干线上,许多桥梁被炸,大批汽车被毁,整个志愿军后勤系统剩下的汽车。 仅相当于美军两个步兵团所拥有的汽车数量,不得不用背驮肩扛的人力运输代替汽车运输。顺利到达前线的汽车,在北返时也都满载着志愿军的伤病员。面对严酷的现实状况,许多战俘越来越感到绝望。
又一天晚上,在一个新的宿营点,相关地发生了两起令人痛心的流血事件。那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夜间空袭的飞机在附近公路上肆虐后刚刚飞走,四周便沉入一片静谧。突然,从一座民房里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尖叫,抢天呼地,在山谷间荡起了回声。几名押解人员几乎同时冲进了那座民房。
原来,有一名19岁的美军战俘,趁夜深人静溜进房东的炕屋,企图强奸一个年仅12岁的朝鲜女孩子。司务长命令警卫战士将这个战俘绑了起来,先藏进灶间的柴堆里。他预感到要出大事,立刻拉起李炳云去找里委员长。“这件事怪我没有管好,我有责任……”司务长又检讨又求情,“希望村干部出面说服乡亲们,暂时饶了这个犯罪的俘虏。 让我把他带到志愿军的俘管营去处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里委员长非常通情达理,一边听着李炳云的翻译,一边连连地点头。他完全同意司务长的主张,一是因为强奸未遂,不必处理得太重; 二来如果事态扩大,会引起其他战俘的思想波动,惹出更大麻烦。遗憾的是,预料到的事情,也未必能够防范得了。女孩子的凄厉叫喊,已经把村民们都惊动了。没等到李炳云把里委员长的朝鲜话译成汉语,惊天动地的呼啸声已经响彻夜空。一片松明火把中,那个吓得脸如土色的年轻战俘已被村民们搜出,拖到门前的旷地上,任凭小分队干部战士们的劝说和拦阻,都无济于事,一阵锄头铁耙的猛击,一个好端端的活人,顿时变成了一摊肉饼……
第13节
悲剧已经结束,里委员长只得向小分队解释清楚村民们愤怒难遏的原因: 不久前,美军占领过这个山村,仅仅两天时间,村里14岁以上40岁以下的妇女,没有一人逃过美军的魔爪,个个受到了蹂躏。而这个女孩子,父亲战死在前线,母亲在遭到强奸时因为夺抢反抗,被美国兵用刺刀杀死……
子夜时分,俘虏转运队被迫改换宿营地。
刚刚离开山村,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美军上士突然转身,扑向左臂负伤的一位警卫战士,猝不及防地夺下战士手中的连发卡宾枪。奇怪的是,他不朝志愿军开枪,却对着俘虏群哒哒哒地扫射起来。他一边扫射,一边狂喊着什么。
负伤的警卫战士被撞倒在地,抱住上士的一条腿用力一拱,拱了上士一个踉跄,使得余下的半梭子弹偏飞射向空中。
虽然这个上士很快被制服,但造成的后果却触目惊心! 被打死的美俘共有5人,伤17 人;1名警卫战士重伤,半小时后死去。司务长额角负伤,鲜血直流。近距离射击,一颗子弹足以穿透几个人的身躯,惨极了。
李炳云一边给司务长包扎伤口,一边庆幸地自言自语: “还好! 还好! 你伤得不重……”
司务长问文化教员: “刚才这家伙嚷嚷什么”
文化教员是个学生兵,才20岁,吓蒙了,半天说不出话。“还不快说?!”李炳云跺脚追问。
“他说……”他说‘我以上帝的名义,拯救你们,解脱你们……’”文化教员像在梦呓,“……他是这么说的,是这个意思,不会错……天哪! 他肯定是发疯了!”
司务长迅速安排了几个人为伤俘包扎,一边命令全体战俘就地坐下,并让李炳云跑步回山村,请来所有村干部紧急磋商。
磋商只用了几分钟时间,便取得了———致意见,决定采取联合措施,重新把战俘拉回山村,腾出民房集中住宿,与村民隔离,派出民兵和青年同盟成员对战俘进行武装监护; 同时又安排人手掩埋死者,照料伤俘。另外,又派人火速找上级政府和就近驻军报告情况,请求支援。等到把战俘安顿好以后,司务长以临时党支部书记的身分召开党支部扩大会议,实际上也就是几名小分队成员的全体会议。他以极为沉痛的心情检讨了自己的严重失职,请大家批评,要求大家献计献策。战友们没有一人指责这位临时上级,议论了一番,共同的决议是: 当务之急必须向全体战俘说明情况,要他们也了解发生这些问题的原因和责任,安定情绪,一齐用积极的态度来对待余下的路程。第二天上午,全体战俘集中到村后的密林中,一边防空,一边开大会。额头包着绷带的司务长脸容瘦削,身上的棉军衣又脏又姬。他将近40岁年纪,整个团部机关里,他的岁数最大,为人敦厚,平时不爱多说话。不料这一回对美国战俘说起话来却滔滔不绝。
“这—路来,大家都很苦,这我懂……”他讲着讲着,忽然眼圈红了,“你们比我们更苦,因为心里苦。我想坦白告诉你们: 我心里也苦过。两年多以前,我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上士班长,在战场上给共产党军队解放了,也就是当了俘虏。开头我怕得要命,可是很快就相信了事实———共产党军队是尊重俘虏宽待俘虏的,把俘虏看成人,看成解放了的兄弟……
文化教员的英语水平不高,结结巴巴,越翻越吃力,简直要哭出来。司务长着急,战俘们也着急。 就在这时,战俘群里有一个上尉战俘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文化教员的面前,严肃地向文化教员和司务长敬了一个军礼。
“我懂汉语。”上尉竟用清晰的汉语说,“请允许我替你们翻译。”没等文化教员回过神来,上尉就径自转过身,面向战俘们,流利地将司务长的话译成了英语。
一片静寂,战俘们听得专注极了。有几名战俘大声提了几个问题。
上尉面向司务长,用汉语转译: “听说把我们送到后方,是要慢慢杀死我们,或者是去当劳工,到抚顺煤矿挖煤,到西伯利亚修铁路。是这样吗? ”
第14节
“唉! 哪有的事呵! ”司务长叹息道,“跟我一起当俘虏的,有成千上万的人,开头谣言也很多,大家也很担心,后来不少人领到路费回家了,我自愿留下来当了解放军,还当上了干部,参加了共产党; 美国军队侵略朝鲜,我又参加了志愿军。这段经历我平常不爱跟别人说,可是跟你们说了,这是因为我把你们也看成‘解放兄弟’。我请你们一定要相信志愿军的俘虏政策。眼前的困难,都是美军的空中封锁造成的。只要大家好好合作,我相信一定可以克服这些困难。”
上尉译完司务长的话,又对战俘们讲了几句什么。战俘群里,终于有了比较热烈的反应,有议论的,还有呼喊的,鼓掌的,虽然比较寥落,但毕竟意味着一种转折。
文化教员将英语翻成汉语就比较顺畅了,他对一旁的司务长和李炳云说; “上尉告诉俘虏们,说他二次大战时期在中国呆过很长的时间,相信中国人的道德标准,希望大家鼓起信心,遵守纪律,千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