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好啊。”罗家园吩咐,然后侧过身,左脚踩在踏板上,右脚尖在地上连蹬几步,车子飞驶起来,他趁势骗腿上车,车子被他蹬得往前猛一窜。
一夜,跟久别的寡母有说不完的话。说到农校的饭食,说到解剖课,说到劁猪,也说到乔六月的水稻杂交。不过她没有提乔六月的名字。女孩子的初恋,不好意思就这么宣布了,得在心里悄悄藏上一段时间,悄悄地甜,悄悄地笑给自己看。
母亲也告诉杨云许多事。杨云的工资,每月都由局里派人送过来。重阳节的时候罗局长来看望过她一次,送了一笸箩的梅花糕。街道上安排了她的工作,在缝纫组,专门为上海的工厂缝制工作服,每月工资有二十多块钱。听街道上说,这工作也是罗局长通过民政部门打过招呼的。
“云啊,”母亲说,“罗局长这个人不赖。”
杨云回答她:“人家是共产党的局长,我马上就是局里的技术人员,人家党内有政策,对知识分子要照顾。”
母亲“哦”了一声:“共产党的政策好啊。”她说。
第二天,农林局办公室的小通信员骑着罗局长的加重“永久”过来了,在门口放下一小袋糯米粉,一蒲包花生,一只金华腌火腿。“局长说,要过年了,大家乐一乐。”
杨云追出来问:“大家都有吗?”
“都有。上班的人都已经领过了。”
杨云放下心。
通信员已经骑车往回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忘了说个事,局长让你晚上去他宿舍,汇报学习情况。”
“好的。”杨云答应,一点也没有多想。
晚上她去了县政府宿舍区。长条形的一排房子,木板铺地,走廊相通,厕所和洗脸间在走廊两头,过道里可以用煤球炉子做饭,县里最高级的单身宿舍。罗家园的房间在走廊顶里边,离厕所最远,少了一点方便,却也少闻了许多气味。
他已经修饰过了自己。杨云一眼就做出这个判断。明显的标志是脸颊上没有发青的胡茬,房间里有香肥皂的气味。准确地说起来,罗家园不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单身汉,他讲究卫生,喜欢整洁,懂得用汽油擦洗油墨就是一个例证。他的房间里,被子迭得比豆腐块还要方正,床单扯得平平展展,洗过的碗筷用纱布盖着,牙刷牙膏插在漱口杯里,白底蓝条子的毛巾晾在脸盆架上。
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呆着。他不允许越轨,不允许彼此间的错位。这是一个有意志更有执行能力的人。
他请杨云坐,自己隔着桌子在她对面坐下。他肯定了杨云的学习成绩,随口报出她的期末考试分数。他还提到她为解剖学老师当助手的事,第一次为小猪做绝育手术获得成功的事。还有,她喜欢读书,常去图书馆;她吃饭有点挑剔,不吃肥肉和卷心菜;她跟同宿舍的女生呕过一次气,因为那姑娘总喜欢自说自话用别人的碗筷……等等,等等。
杨云满脸通红地坐着,想不出来时间是怎么一分一秒过去的。她此刻才算明白,一个人只要置身于集体当中,就没有隐私可言,连抠鼻孔剔牙缝的权利都没有。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眼神,都会被无数的人监视,收集,通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汇拢到上级领导的耳朵里。她还不十分清楚的是,每个农校的学生都有此种待遇呢,还是青阳农林局长罗家园对于她的特别关照?
“你知不知道,我们局里选派到农校的名额怎么给了你?”罗家园笔直地坐着,表情严肃,绷紧的下巴在灯光下像一颗光溜溜的剥皮芋艿。
杨云的心开始跳得急促。她已经有了预感。
“局里研究名单时,五分之四的人投了你的反对票。你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党希望培养的,是根正苗红的专家。”他目光灼灼地盯住杨云。“可是我坚持了意见。我说,杨云是个女同志,未婚女青年,她的身份有机会可以改变。”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猛然往前一扑,隔着桌面,迅捷地抓住杨云的一只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明白了吧?所以我愿意培养你。我不能允许你在学校跟另外什么人生出另外的枝节。原谅我没有那么大度。”
杨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被罗家园抓得很紧,手腕处都勒得发了白。她试着要挣脱,刚一动,对方用劲地一拉,她失声惊叫。
“别出声!”罗家园命令道。“房子不隔音,隔壁住的是组织部长。”
因为害怕,因为惊吓,杨云当时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罗家园拦腰抱住她,把她放倒在床上,不够温柔但也不算粗暴地解开她的衣服时,她还是颤抖着无法说话。她的嘴巴僵住了,像是癫痫病人发作时的那种僵硬,死紧死紧,拿筷子都不可能撬开。她的周身肌肉也绷得很紧,两条腿硬得像两根铁棍,腰节部位直通通的,把床板抖出咚咚的声响。寒冬腊月,为了进入她的身体,一身力气的罗家园居然折腾出了满头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