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同治三年(15)
湘军的大帅们通过历年征战,完全想通了财富不灭的原理。在他们眼里,战争不但没有带来贫穷,反而挖掘出了巨大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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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一省,有山有水,百姓自古吃稻米,喝鱼汤,虽无富豪之家,也不至于饿死。这里的官府收不到多少赋税,一省的收入只比得上江浙的一个大郡。
但是,自从太平军兴起,湖南便成为清廷军饷的一个大源头。一开始靠的是捐输,平头百姓捐钱做官,来支助军队。后来采用了起始于扬州的厘金法来供给军饷,较之于依靠捐输,似乎是个更好的办法。
有人认为,捐输其实是个笨法子,流敝很大,伤风败俗。胡林翼说:“如今谋划军事的人,都喜欢谈论团练,说到军饷,则急于从捐输获得。因为这样能得到大笔的钱财,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取利。如果朝廷怀着无本取利的心思,则政事就会腐败,命令刚下,百姓便会暗中窥探。”
而且,捐输的获得并不容易。索求捐输,必然会避开富贵权势之家。曾国藩创建湘军之初,大义凛然,想要抑制豪强,摧毁官官相护的关系网,命令已故总督陶澍家带头捐献一万两银子,给乡人做个榜样。陶澍的儿子找巡抚告状,把家里的田产文券送给藩司,官员和读书人纷纷抗议,曾国藩不得不作罢。
后来,湖南布政使李榕提倡大户领先捐米,当时曾国荃号称拥有一百顷田地,按照法律,属于上等人家,当在应捐献之列。可是李榕无法过问这件事。而他作为首倡者,立刻成为权贵们的眼中钉,京城的流言终于毁掉了这个官员。
这样一来,捐输的实行,会使好心人受到盘剥,却肥了不肖之徒。实行的时间长了,剥光了好心人的银子,就不会有什么效果了。总计全国每年得到的银子不过二十万两。清廷发现这个办法为害政治,于是宣布停止。
然而,自从1851年以来,盛衰相参,民间捐输的银子,总计也有了一千万两。因捐输得官的人其实并不多,比军功保荐的还少了十分之三,而他们的才智、为官之道或许还强过正途得官的牧令太守。所以说,捐输为害政治不假,却未必给吏治带来了什么混乱。
雷以諴在扬州用了钱江的计谋,上奏确定商税和关税的税率,本钱一千而取三十,也就是按本金的百分之三收取。向店铺收税,则是按收入的百分之一收取。厘金的意思是每金取一厘。
扬州虽然是厘金的发源地,但是实行最得力的地方,却是湖南和湖北。后来东南各省纷纷仿效,军饷缺乏不找农民要,对农民宽松,对商人严格,对内宽松,对外宰割。
曾国藩率部于1854年底攻克武昌,攻打九江,便命令胡大任、何玉棻和孙谋在汉口办理厘金。百姓向总督杨霈告状,杨霈下令逮捕胡大任等人。胡大任是礼部主事,好歹有些来头,曾国藩也行文给杨霈,为胡大任争辩。杨霈不得已,便把过错推到藩司头上。
不久,太平军又攻占了武昌和汉口,厘局便在湖南兴起。郭崑焘特别喜欢谈论厘金,倡议起用士人,派他的弟弟郭崙焘辅佐总局,而府县厘局任职的人都是诸生,容易与商人相处。院司虽然也担任委员,不过是挂个空衔而已。后来,官员们略为资助一些薪饷,再后来,陆增祥总管省局,才把权力交给官员,诸生们也都因保荐而得到官职,一个个文质彬彬,衣冠整齐,簿册井井有条,下级服从上级,但税收却越来越少。
布政使吴元柄和涂宗瀛削减办公经费,灯油和茶叶,令他们自行解决,每年也能省下一千多两银子。然而湖南的厘税,起初每年能收一百三十万两,到了陆增祥和吴元炳时,每年只有一万两。
江西物资丰饶,面积广阔,起初湘军靠着江西供饷,而后来这个省多次受到战火摧残,不能长期供饷。湖南的军需得到充实,是从湖北开始的,后来打开了上海这扇门,都是靠厘税供给,这就是吃军队所在地的租税。
湖北有四川这个近邻,得天独厚,多数厘税都是从川盐而得。在和平时期,淮引正课不超过三十万两银子,还天天抱怨盐税太重,拖欠的税收年年积累。太平军占领江南以后,盐运阻塞,四川的盐靠着船运沿长江而下,官府便在沙市设立厘局,尝试抽税,将多余的钱交给官府开支,每年增收的银子多达一百多万两。当时湖南也使用广西的私税,院司打算按照湖北的办法收取,但无法仿效,然而每年也能收取三四十万两银子。
1864年,同治三年(16)
1857年,骆秉章采纳左宗棠的提议,首次减少湘潭浮折漕粮,确定军需公费,先前私取十五者,全部改为公取一,藩司以下的官员兴高采烈。
当时湖南因交通阻隔,与外界联系很难,凡事由巡抚独断专行、骆秉章决定实行这个方案,便修改征收公粮的章程,每年增收了二十多万两银子,百姓便减少了几百万两银子的赋税。湘军再次攻克武昌之后,胡林翼也仿效实行。曾国藩在江西也仿效实行。湖北和江西的税赋翻了几倍,所以湖南也增加了许多银子,但这些银子都用于打仗,百姓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好处。
后来,骆秉章任四川总督,设立夫马局,津贴捐输就更是拙劣的办法了,不仅仅是因为本身就很难办。舍本逐末,竞争利益,也要看什么样的人,使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取得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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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涂炭生灵,影响民生,却没有消灭财富。战争是财富重新分配的过程。军人的收入增加了,百姓踊跃参军。部队打了胜仗,收缴的金币和珍货不可胜数。
湘淮军攻克苏州时,一名主将卖掉的废锡器,达到二十万斤。所有人卖掉的加起来,就有一亿斤了。凡是战胜之师,都无须等待别人供给军饷。
湘军初起时,从南海调来水师大将,湘军设宴欢迎,商议开支二万钱,还为费用太高而叹息。当时,江南粮台委员从苏州前往金陵,拥有八所公馆。帷帐姬妾,不用跟随迁移,各处都有现成的,因此才会被太平军打败。
而湘军起于贫苦,将士一同忍受饥饿,转战五千里,军饷都靠厘金供给。尽管大帅们频频上奏,请求向四川和广东征调军饷,但都被当地的总督和巡抚所把持,指望的数额,实际得到的不到十分之一二。
刘蓉和蒋益澧是个例外,他们出身于四川和广西的监司,得到了总督的协济。刘蓉在陕西作战,四川不再为他供给军饷。蒋益澧率部进入浙江,屡战屡胜,饷源自然丰厚。
湘军起于寒酸,终于富有。攻打捻军时,清廷的京官来到湘军和淮军当中,将领们都给他们送礼,动不动就拿出一万两银子。看一个大帅是否有能力,只要看他筹饷的手段,就能知道了。
五口通商,中国每年收入七百万两银子,加上货厘盐税,又可得一千万两,而刨去军费和官府的开支,俭省节约,藩库扣留下来的,也会有一千万两,所以说国家的富裕莫过于当时。
算账的人看不到大头,听信了小官吏们所说的假话,说什么财政困难,费用浩繁,收支不能平衡,漏洞无法堵塞,没有战事而蓄养军队,舍本而逐末,制造船炮,徒费银两,耗尽了国库收入,不懂得筹划计算。这种说法,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湘军筹划军饷,确实十分艰难,但后来人人都很富足,将近一百人拥有十万两以上的资产,应该领取的薪饷,还没有领到的,就换一个县官来当,所花的银子,动辄几十万两。
厘金兴办之初,官府在码头设卡严密盘收,却不敢过问高官和清廷使者的船舶。但是贵宦的家人、姻亲和仆从,却难免遭到盘查,不能公然逃脱。御史们便以损害商人和百姓为由,纷纷呈上奏章,请求停止征收。
曾国藩刚任两江总督时,无处获得军饷,黄冕建议把湖南的厘税增加到十分之三,称之为东饷,专供曾国藩的部队。刚刚提上议事日程,骆秉章支援四川去了,文格继任巡抚。他与曾国藩和胡林翼关系不好。曾国藩担心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责令他,便提醒黄冕不要与新任巡抚结怨,以免无法提高厘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