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么晚?都等你呢。”
林晗朝伞里躲了躲,道:“弩炮的事如何了?”
三人一齐进府。砖石小径上积了一层水,在金辉下泛着柔光。
“公孙先生已经把图纸绘出来了,明日我跟他一块去工坊。”
聂峥握住林晗左手腕,轻柔地牵引着,“走这边。”
林晗猛然站住,盯着他们相覆的手掌,久久不动,怅然若失。
另外两人不知所措,迷惑地交换了眼神。天边火红的夕阳落到林晗眼上,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他看不清周围。
滚烫的暑气烧灼着鼻尖,他茫茫然看去,庭树、花草、屋舍,都像是被一张熔金似的纱罗裹住了,艳烈至极,仿佛勒紧了喉咙。
“你怎么了?”
聂峥问。
林晗喉咙动了动,良久压下思绪,低声道:“没事。脖子上的伤突然有些疼。”
暮色四合,无云的天穹透出点墨蓝。后院挂着几十盏莲花彩灯,花木扶疏的凉阁里摆上一桌酒,众人团团围坐。全藕宴将莲藕、莲花、莲子、荷叶玩出了花,共三十八道佳肴,烹饪方式各不相同,却是一样的精细,一样的色香味俱全。
宴饮尽兴,彼此推杯换盏。夏夜溽热,鸣虫切切。林晗小酌几杯,便觉得胸中窒闷,喘不上气。他抬起醉眼观望一盏盏寂寂的花灯,恍惚中仿佛回到了燕都的雪夜。身边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盛来一碗甜香的汤羹,眉眼间笑意融融。
“来尝一口?”
林晗看向他,借着朦胧幽微的灯火,细细凝望着面庞的轮廓,只觉得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他猛然闭上眼。原来太想念一人,当真会把旁人认作他。
聂峥等待良久,瞧见林晗呆呆望着他,便抬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晗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
聂峥垂着眼睛,放下碗勺,道:“含宁不舒服,我送你去歇会儿吧。”
林晗望了望天顶的繁星,坐着没胃口,也没什么兴味,便轻轻应了声。聂峥照旧撑了伞,两人挤在伞下,穿越湿蒙蒙的雨夜回到厢房。跨进门槛时,林晗的手忽然被聂峥温暖粗糙的掌心握住。
他怔了怔,轻柔小心地挣开,倚在门扉边与聂峥告别,如若无事发生。
聂峥隔着迷蒙灯盏看他,微笑道:“好好睡一觉。”
林晗默然点头,朝他轻轻挥手,回身关上房门。他背靠着门板,抬起方才相触的手背,肌肤间似乎还残存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暖意。
门外脚步响了几下,聂峥隔着门低声道:“你是不是想裴桓了?”
林晗苦笑,撒谎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也只有他能让你这样。”
“不说这些了。”
林晗偏过头,看向门上灰蒙蒙的窗格,“你回去吧,难得有空。”
两人隔着一道门说话,声音都闷闷的,听不真切。雨忽然大了些,摇动着花草树木,打在枝叶砖地上哔剥作响。
聂峥许久不做声,林晗以为他走了,却忽然听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含宁。”
林晗张了张口,哑然半晌,尽力挤出个从容淡然的笑,道:“好。你我生死之交,你的这份心,我一直都明白。”
“一直都明白?”
聂峥愕然,良久豁然开朗,落寞一笑,“生死之交……我懂含宁的意思了。”
生死之交,是最过命的交情,却不够做最亲密的人。
他一直都知道,但无心更进一步。
“回去吧。”
林晗瞥向窗外的微光,轻声道。
“好。”
脚步逐渐远去。林晗心念微动,悄悄打开了门闩,拉开一道缝隙。檐下没人站着,空荡荡的屋柱下靠着一柄油纸伞。
这夜过后,林晗接连一月都忙着筹备战事。他亲自向薛士丞下了劝降书,那人倒是铁骨铮铮,坚决不降,还要跟官军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