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功走到杨老三身旁,低下头去:“大家不要怪杨师傅,这事是我先干起来的,我向大家做深刻的检讨,我是一个八级大工匠,又是全国劳模,我辜负了党的培养……”肖长功哽咽了。
车间一片寂静,大家都惊呆了。
有人轻声地问道:“肖师傅,这笤帚能吃吗?”
肖长功严肃地说:“下面,我向大家做检讨,这笤帚是可以吃的,我姥爷是个中医,我从他那里和书上查出来,笤帚是芨芨草扎成的,芨芨草,又叫白芨,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叶长形,块茎可入药,佐以甘草、麻黄可治消化道系统疾病, 中性, 温和…… 这是药学上的问题, 不说了……我们偷来后,先是剪成寸长,然后用明矾浸泡几日,去菌去毒,又小晾几日,风干,至透,放到药碾子上碾成粉末,可佐进汤里,变稠变厚,耐饥耐寒……”
大工匠 第九章(7)
杨老三突然说道:“别听他瞎嘞嘞,胡说八道!充什么学问,他就是想来推功揽过,他能有这个水平?事儿都是我干的,和他没关系!”
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肖长功道:“事儿确实是我干的,不过,后来幼儿园和学校的笤帚是杨老三干的,这不怪他,他是跟我学来的!”杨老三争着:“ 我从来不跟人家学东西! 他是跟我学的!” 肖长功说:“ 我们班组一共吃了十七把笤帚,我们饿得实在干不动了,我确实是犯了严重的错误,我请求组织上处分我!”肖长功说着,泪水纵横,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个躬。
车间里静静地,大家悄悄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包科长站起来:“我说两句,我也有责任,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同志们,我心里疼啊,疼他们,我张不开这张嘴啊……”包科长说不下去了。
谷主任眼圈红红的,他沙哑着声音说:“下面,请程厂长讲话。” 程厂长把肖长功和杨老三请到座位上。程厂长轻声地说:“ 同志们……” 哽咽着抬高了声音:“ 同志们……” 说话间泪如泉涌。程厂长擦去泪水:“我们有这么好的工人同志,我们还怕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怕!饥饿饿不死我们,死亡不属于我们!我们要用心里这口气,把锻锤托起来!我决定,这件事不写进厂史,更不能写进个人档案!”
车间里一片掌声。
包科长使劲儿鼓掌。杨老三眼圈红了。肖长功鼓着掌,他的眼睛模糊了……
星期天,肖家院里,一家人围着三个大盆在洗医院的床单、白大褂。
冯心兰催促着孩子们:“赶快洗,下午晾干了,熨好了,赶紧给医院送去,人家等着要呢。”肖德豹问:“妈,洗这么多,能挣多少钱啊?”
冯心兰扒拉着指头算了算:“ 嗯, 能挣一块多钱吧。” 肖德豹泄气了: “唉,才挣这么两个钱啊?”冯心兰:“这还嫌少啊?一斤苞米面才九分钱呢。”肖德龙在一边说:“妈,那是供应的,粮票还五毛一斤呢。” 肖长功吆喝着:“别废话,快干。我说,挣了钱给谷主任买包烟送去,不是他看咱家困难,给咱找了这个活,日子也实在难熬。”又对着儿子:“德龙,晚上还要练叉钢,上回闹了个亚军,这次青工比武不能再栽了面子。”肖德龙嘟囔:“饭都吃不饱,还练什么技术,比什么武。”肖长功臭骂:“你说什么?就你吃不饱?谁吃饱了?看你那窝囊样,就惦记着吃, 吃不饱肚子就不干社会主义了? 就不反帝反修了? 说别的没用,晚上还得给我练!”
肖德龙小声嘀咕:“这哪是休息啊,真不如上班。” 晚上的院子里月光如水,地上有个影子在跳跃舞动。肖德龙吆喝着,叉着圆木练功。肖长功在一旁点拨:“一定要注意,使上腰劲,从腰上发力,看我怎么用腰劲的。”说着,接过肖德龙的钢叉做着示范。
肖德龙行家看门道:“这回看清楚了,我再试一回。”肖长功递过钢叉说:“比赛的时候一定不要慌,要相信自己的实力,这些年的功不会白练。要心如止水,不管什么来打扰,不要乱了方寸。上一回,我和你三叔比武, 就是输在心劲儿上。这回你一定要接受教训, 把心放平了。” 肖德龙定心答应着:“嗯。”接过钢叉,继续练了起来。
深更半夜, 冯心兰在翻箱倒柜。肖长功走进来:“ 你找什么哪? 翻天覆地的?”
冯心兰答:“罐头,上回市总工会来看你,送的那四盒罐头呢?哦,找着了,在这里。”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四盒肉罐头,用毛巾擦了擦:“他爸,卖两盒救救急吧,玉芳的孩子天天饿得半夜哭。” 肖长功点头:“行啊,那两盒可不许动了,那是留给师母的,不到万一不能动!”
冯心兰端详着罐头盒说:“ 这上面还印着总工会的字, 怎么也擦不掉,这样拿出去卖不好吧?”肖长功说:“再擦一擦。” 黄昏的街道上,杨老三站在道边,手里拿着一双皮鞋,悄悄地和行人交易着。突然,他发现冯心兰站在对面,手里托着两个罐头,和行人交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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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第九章(8)
杨老三和交易者商量:“ 我给你钱, 你把对面那个女的手里的罐头给我买回来,这皮鞋价格由你说了算!”
东厢房里,肖玉芳和女儿肖月玲吃着早饭。肖玉芳看着女儿问:“月玲,你怎么不吃?”肖月玲撅着嘴:“妈,菜饼子不好吃。”肖玉芳无奈地说:“凑合着吃吧。” 这时,窗台窸窸窣窣的有动静,肖玉芳朝着窗台看去。一个人影闪过。
肖玉芳急忙走出门,发现窗台上放着两盒罐头。她呆呆地看着,走过去,轻轻地拿起罐头,眼圈红了。肖玉芳拿着罐头走回屋里,坐在餐桌前,泪水扑簌簌地从她的眼里滚落。
肖月玲悄悄地问:“妈,你怎么又哭了?”
肖玉芳打开罐头喂着月玲,月玲张开小嘴贪婪地吃着。
门开了,冯心兰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玉芳啊,快给孩子喝点儿粥吧,我刚买回来的棒子面。”肖玉芳感激地说:“嫂子,给我哥喝吧,孩子有东西吃。” 冯心兰忽然发现了桌上的罐头:“ 哎, 哪来的罐头啊? 这可是稀罕东西。”肖玉芳掩饰着:“啊,以前攒的,嫂子,这盒没动,我正要给我哥送去呢。” 冯心兰端量着罐头盒,发现了上面印着市总工会的字样,她全明白了。
肖玉芳还在说着:“ 嫂子, 赶紧拿给我哥吃了吧! 他那个老胃病没有点油水不行啊!”
冯心兰望着罐头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