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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宁(第1页)

放下亚宁的电话,我对着晨光愣了一会儿。

电话中我劝亚宁不要去,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案。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不对。这是多难的一个抉择,我说出口之后,又有点后悔。

有些话没有说完,除了我们都回避的话,还有一些话没说。这有点遗憾,但没办法,我该去上班了。在话语穿透海的一小时中,亚宁看着星星爬上天空,我看着太阳爬上来。

没胃口吃东西,我洗洗脸就出门,坐上了车才发现文件拿错了,想回去,却发现钥匙落在了家里。

坐在车上,我想着亚宁的话。电话里的亚宁声音很轻,有让人揪心的坦率的犹豫。我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其实我不怀疑那个男孩喜欢亚宁。亚宁那么好看,安静,又重情义,毫无疑问最招人喜欢。那个男孩听起来也还不错。本科就在伯克利,现在和亚宁同一个班,比她能更早毕业。应该是好学生,前途很好。这听起来还不错,答应他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一点和上一次太像了:她需要跟着他走,而不是他为她留下来。我脱口而出不同意,不想让她重蹈覆辙。招人喜欢不一定能导致幸福,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也许这一次真的是幸福也说不定。

上班的时候我开着表格,望向窗外。这是最后一周上班,没有太多正事。自从递了辞呈,我就很难再集中精神。四周没有什么人说话。上午总是办公室最安静的时候。百叶窗半开半闭,阳光笼罩的桌子和办公柜都显得有点漂浮。

从窗口看出去,正好看到楼下的天顶花园。只有三两个人在长椅上坐着,棕榈叶子从大花盆里郁郁葱葱地伸展出来。花园绿色变多了。初夏总是最好的季节。连十二楼的天空都有了大地的错觉。以前这个季节我们总是坐在操场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操场的绿更假,是不会变的塑料草皮。但我们还是喜欢。黄昏的天慢慢变暗,塑胶地留着白天的余温。像人的体温。男生踢完球都倒在地上,歪在假草皮的柔软中,伸开两腿,双手撑在身后,争论刚才的比赛,吵,站起来打架扭成一团再累得一起躺下。爆发出哄笑。咕咚咕咚灌下大瓶冰镇饮料,头发湿成一捋一捋,脸上黑黑花花的一条一条。我们坐着看他们。灰白色的天空一点一点变成暗青色,边缘是黑色和金色,从浑浊变清澈,直到夜晚降临,人脸融进黑夜,变得透明。这样的时候高三就少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想问问阿蓉对这件事怎么看,她会怎么选。

但我没有机会开口。阿蓉这天心情很差,吃饭的时候给大家讲她前一天晚上相亲的那个男人有多可笑。她今天穿的比昨天还娇艳,不知道是想证明什么,还是缓解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大概是被可笑男人的某一句轻蔑刺伤了。她很不平,一直在理论。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以一个虚拟情境打断她现实情境的慨叹,于是什么都没问,低下头吃东西。大家陪阿蓉一起议论愤慨,用各种亲身经历和道听途说丰富这原本已很丰富的话题。

阿蓉最近才加入相亲队伍,有几个姐姐已经相过好几年,以过来人的眼光劝她看淡一点。大家开始说《非诚勿扰》,主管王姐对这个节目最热衷。上周有一个男生不错,但他的心动女生到最后也没答应。静静觉得那个女孩是想找感觉,但没心动,其他人都不同意,认为是男生挣得还不够多。由此开始了争论,从是否心动开始跑题,从多少资产够花转移到什么样的资产保值。利雅说她让老公每年给她买一套金首饰,作为硬通货。

谈话很热闹,但我忽然听不见周围的话了。

大一的夏夜,亚宁曾说过一次关于动心的话。大学我们遇到的男生不少,也都有说得过去的好处,可是可以说每个人都让人有点动心,也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让人很动心。

亚宁那晚说,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动心了,记忆中只有一次心里真的微微一动,就是那一次从楼上看大江的时候,动了那么一下。在那之前,她知道年级里有这么个人,但没有注意过。那次是一个下午课间,亚宁和绫子站在四楼的窗台,大江和一个伙伴从校外回来,还没到放学时间,校门不开,他们翻操场边的铁网进学校。大江穿一件紧身白背心,很简单,但露出宽肩瘦腰和好看的肌肉,手臂和肩膀交接的线条柔和又感觉得到硬度,走路散漫,但攀上铁网的时候纵身一跃,协调而迅速,撑开的胸口一紧一松,人就蹬上去了,调整姿态一只手臂撑着转过身,顺着铁网内缘滑下来,双膝一弯缓冲站稳,回头等着后面的伙伴,像俊美越过河又停下的马。那时已接近黄昏,天边有点红,塑胶跑道也是橙红,他站在那儿轻松地笑着,就这样亚宁的心里忽然一动。

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们站在宿舍的阳台,初夏的夜晚温和甜美。楼下有情侣亲个没完没了,远处是工地,有累了一天的工人坐在墙头吹口哨。微风吹过我们的睡衣,天上难得有星星。亚宁看着楼下,眼睛看到另一个世界,脸上很宁静,没什么情绪。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一段过往,我们当初只知道大江给她打了一夜电话,她就答应他了,却并不知道真正的动心是在那一刻,早在那通电话之前那么久。我们站在阳台上,空气是深蓝的,晚风很清凉。

下午上班时,我决定回家再给亚宁打一个电话。我想收回我的话,支持她选择爱情。虽然说不好感情在最后的关系中应该占几分,但仔细想起来,有感情和没有感情还是不一样。若真是算着哪样划算,哪样不划算,那就永远没有真正划算的时候。很多事情,需要最初的一点动心撑过去。当然,亚宁需要离开美国,跟他去东南亚,这确实对她自己是损失,但若放弃呢,留在美国,最后会如何呢。会不会像王姐那样落得单身,寂寞沙洲冷,高处不胜寒。难得还能有这样一次机会,也许不该放弃。

交了报表,交代了工作,暂时没有什么可做的。我就在底下读书。阿蓉没有兴致,也不张罗组织下班后的活动。利雅急着回家看小孩,静静要上考研班,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跟同事聚。我原本想找个机会跟大家道别,但似乎没有人在意。

或许是心有所系的缘故,读什么都有联系,连平时不信的经典都有了味道。“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说天使的话语,但如果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毫无意义。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但如果没有爱,我就不算什么。”

回家打电话,但没打通。琢磨了一个晚上,有许多想说。第二天早上继续打,旧金山时间下午四点左右,电话通了,亚宁的声音出现在听筒,轻而急躁,似乎是急着挂掉有事要忙。我问她这几天和他有什么新的变化没有。

“他说过几天放假想回美国,找我去旅行。”

“好啊,那去吧。我改想法了,还是选择感情好一些。”

“是吗?”亚宁迟疑了一下。

“只是觉得……还是试着信任感情吧。”

“好。”亚宁沉默了一下,“等我回来再说吧。”

她匆匆挂了电话,大概有事情要出门。听筒默然,不提供说明。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不知道那一瞬间拉远的距离是事实还是我的错觉。亚宁也许不需要我的话。她的朋友很多,遍布北美,都可以咨询,而自从那一年,我们之间就总有些静而僵的东西,若隐若现。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楼下。路灯照着停着的汽车像沉睡的鸟群,收敛了翅膀,等待清早的翱翔。夜晚没有人打扰。

亚宁最近状态不好。她在第一通电话里说起她找工作的恐慌。周围人都去华尔街,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她成绩不错,但面试往往不好。她太安静,来不及彰显就被人群淹没。那样的亚宁是什么样子我想不出,想不出她换上正装,努力像美国人一样咄咄逼人的样子。她说她不想找工作,因几次失败而退缩,怀疑自己什么都不行,退缩到被子里,每天不情愿起床,觉得只有被子里有渴望的安全。可是时间又紧迫,不找也不行,夏天必须得到实习,冬天毕业的时候才有可能签到工作。签不到工作,身份就有问题,花很多钱去美国读名校,不能有好工作,她便觉得欠了家里的付出。

亚宁瘦而白净,让人心疼。去年开会时去伯克利看过她一次,清晨在海边,浓雾笼罩着深蓝的海和泊船,她裹着黑色长毛衣,拎一个巨大的包,越发显得孤单而瘦。她在校园里没什么能依靠。临别的时候,她转身去赶公车,背影越变越小,让人越来越揪心。

纽约、华尔街、投行、私募,亚宁小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将是自己的生活圈子。她不善于演讲,也不善于工作展示,班里的上台演说她从不参与,那不是她的领域。现在她都需要去学,去应对,她心里恐惧,想坚强。

亚宁很白。白净和坚强的组合让人想起某种易碎的东西,比如瓷器。我不知道现在的亚宁想起小时候是不是觉得恍然如梦,那个在小城街头游逛、玩、滑滚轴、跳街舞、跟身边的大孩子学恋爱与打架的小女孩。生活换了内容,除了某种瓷器般的气质,整个人已经从过去脱胎换骨。

亚宁的初中和我不在一个城市,她在一个小城,高中才来到北京。十三岁的亚宁我没有见过,不知道那当众撕毁情书的她是什么样子。她读初一时就收到从初一到高三每个年级的情书,她一概不回,如果追她追得紧了,她就当众把那情书撕了。她爸爸管她管得紧,会追查打到家里的电话,警告电话那端的男孩,可即便这样,她家的电话还是没有断过。那个时候的亚宁大约就已经拥有了某种后来贯穿了很多年的性格的核心,她极为认真地看待自己的选择,该怎样选,为什么这样选。她相信自己能做出选择。我见过她的照片。她在照片里像男孩一样骄傲地微笑,梳短头发,还戴红领巾,但已能看出跳舞的好看身形。她跳舞跳得那样好,比周围人都好,身边的大孩子有的不上学了专门跳舞,她就和他们学,街舞的味道比谁都能表达。高二她教大江跳街舞,在学校里演出那么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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