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珐以前住的樊家,也是如此。
但有一户人家,格外不同。
晋珐从很久以前,很小的时候,就对楼家感到好奇。
大早起来,其他人的屋门都半开半关着,唯有楼家的大门,是全敞开着。
直到晌午,还有许多人家的门扉开一半,合一半,像晒蔫儿了的麦叶,快要枯死似的摇摇晃晃,偶尔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主人家大约就是在屋里躲懒,或者,在榻上赖着还没起来。
可楼家的炉灶往往已经在此时燃起来了,烟囱往外排着喷香的、诱人的气味,漆红的大门,紧实的土墙,这幅画面大约成了小水村许多孩童幻想中神秘又向往的“仙境”。
楼家的房子,跟他们家的房子那么不同,整洁,漂亮,也看不出哪里华贵,却永远散发着热闹温暖的烟火气。
很多人都偷偷想过,如果能当楼家的小孩,就好了。
晋珐也这么想过。
他不止一次地站在山包上,偷偷朝下看着楼家的屋顶。
晋珐从小比别人要聪明,他分辨得出来,楼家不仅有主屋、禽舍,还有一间干净的仓房。
那仓房管得很紧,只有钥匙才能出入,大约,是楼家最安全的所在。
有一次,晋珐又咬着草根跑到山包上去发呆,却冷不丁撞见了楼家的男主人。
他仰头看着那人,居然心虚,发怕,因为他心中偷偷幻想过无数次在对方家里生活的情形。这当然是很不礼貌的。
可那人很和善。他发现了晋珐,就低头朝他笑笑,拄着手杖颇有些为难地往山上爬。
晋珐回头看了看,一只母鸡咯咯叫着,被困在树杈间,徒劳地拍打着翅膀。
原来他是来寻自家母鸡的。
晋珐爬树很轻松,三两下爬上去,将那只母鸡逮了下来,交到楼家主人的手里。
那温和宽厚的大人,又朝他笑了笑,说:“谢谢你啊,你也是小水乡的孩子吧,叫我楼叔就好啦。”
楼叔。这个人似乎身上自带着一种安全温暖的气息,晋珐看着他走远,仿佛那股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以至于晋珐被爹拎着棍子追得到处跑,逃到胸口发闷,喉咙腥甜,喘得上不来气时,已经无法思考的脑袋中唯一能想到的安身之所,竟然是记忆里那个红漆门,土砖墙的粮仓。
他拔腿往那边跑,门居然朝他打开着,那一刻晋珐简直觉得自己是被庇佑着的,拼命冲进里面去。
他人小个子矮,在谷堆的遮挡下,滚进门里,也没被人发觉。
就是在那时,他见到了楼云屏。
这才是真真正正楼家的孩子,瓷一样的皮肤,眼泪大颗大颗地滑下去,像是水珠经过玉瓶一般,眼睛又黑又润,小脸圆圆的,在黑暗的谷仓里,像一枚小小的圆月亮。
她的手腕,脚踝,都圆润润的,各自挂着两个银圈子。
银圈子是圈住小孩子,叫小孩子长命百岁的,晋珐知道。
他从没戴过,但听人说过,这种银圈子是给刚生下来的小孩子才戴的,毕竟,孩子长大以后,身量长得快,之前戴的银圈子太小了,就戴不了了。
可是她身上的银圈子都是刚刚好的,一定是常常去打,常常去换。
这么大了,手脚都还套着银圈,她爹娘一定很疼她。
晋珐有些不大敢看她。
可是后来,却忍不住地偷偷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