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她不记得他一长串的德文名字,却对他的中文姓氏“萧”记忆深刻,当然,得归结于外婆的遗嘱。
&esp;&esp;“凡遇见萧姓之人,一律不与之来往。”
&esp;&esp;林霂回过神对这位投资银行家笑了一下,不凑巧,银行家正在接电话,深邃的目光扫过她的面容,表情淡淡地颔首。
&esp;&esp;林霂望向车子的之座上宾,曾在1903年成功劝说德国银行借款给清政府修建铁路,开辟外资银行在华业务的新纪元,时任上海德商银行老洋房
&esp;&esp;林霂住在镇宁路521弄,她没有迟到,相反,中介迟到了。
&esp;&esp;她煮了一壶咖啡,边喝咖啡边环顾房子,准确说来,是外婆的房子——两层独幢洋房,始建于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的那一年。
&esp;&esp;洋房位于旧上海的法租界,动工之初被赐给大清朝的某位格格。辛亥革命爆发之后,皇帝溥仪被赶出紫禁城,洋房亦失去了旧主人。
&esp;&esp;1936年初,外婆与一位姓萧的大户人家少爷订婚。萧少爷大方慷慨,赠给外婆无数礼物,其中就包含这幢洋房。
&esp;&esp;外婆的娘家在民国时期经营纺织厂,操办婚事时花钱如流水。眼看着就要举行隆重的婚礼,冬季奥运会同时在德意志帝国开幕,受民主主义思潮影响的萧少爷临时决定陪同父母前往德国,观看这一场新奇的运动会。
&esp;&esp;谁都没有预料到德军违反《凡尔赛条约》进驻莱茵兰,轴心国的闪电战拉开序幕,接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esp;&esp;烽火连天日,萧少爷就这样一去不复返,音讯全无。
&esp;&esp;外婆不相信萧少爷抛弃了她,奈何法国沦陷,租界被日军接管,外婆不得不离开上海,随家人西迁至陪都重庆。直到抗日战争结束,外婆才住回洋房。
&esp;&esp;从1936年到2006年,七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外婆望断秋水,萧少爷始终没有回来。
&esp;&esp;或许是爱到深处恨意丛生,外婆对萧少爷及萧氏家族的背景讳莫如深,林霂不敢多问。
&esp;&esp;外婆辞世之后,林霂在回忆录里翻阅到一段字迹凌乱的德语,翻译成中文,大意是:再奢华的房子,缺少心爱之人,不过是一座荒宅。
&esp;&esp;林霂那会儿是高中生,无法感同身受字里行间的哀愁。光阴荏苒又十年,她今年年初整理书房重温这段话,心中五味杂陈,思来想去决定卖掉房子。
&esp;&esp;总价逾千万的独幢洋房并不容易脱手,看房的多,愿意买房的少,她昨晚才从中介那儿接到好消息:一位外国人的代理律师选在今天看房。
&esp;&esp;言下之意是外国人不差钱。
&esp;&esp;林霂喝完咖啡,在客厅里稍坐片刻,门铃被中介按响。
&esp;&esp;和以往的接待流程相同,她向代理律师介绍洋房的建筑面积、格局、周边配套等等内容。代理律师看完房子,问道:“林小姐的房子装修得很奢华,为什么舍得转卖?”
&esp;&esp;面对买家最关心的问题,林霂出奇地沉默。
&esp;&esp;最终她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话:“其实我舍不得。”
&esp;&esp;代理律师没有其它问题,拍完几张照片就走了,中介也随即离开。
&esp;&esp;林霂原以为看房结果又不了了之,岂料晚上七点接到中介的电话,通知她明早去签订房屋买卖合同、办理过户。
&esp;&esp;长期卖不出去的老洋房突然在一天之内售出,她的心底充斥着说不出的难过,如同被刀刃从心口狠狠地剜掉一块肉,会疼,更多的感受则是一波继一波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抑郁和慌张。
&esp;&esp;临床心理学有一个理论可以概括这种症状:相对剥夺感。
&esp;&esp;林霂和自己说必须冷静。
&esp;&esp;但她很难冷静,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从楼下走到楼上,来来回回走了很久很久,走累了,脑子也清醒了,才搬把椅子坐到露台。
&esp;&esp;两年前种植过花花草草的露台,如今只剩下刺骨的冬风。
&esp;&esp;她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居民楼,万家灯火,灯光璀璨温暖,脑海里完全能够想象到邻居们正在做什么……吃饭,洗碗,品茶,谈天。
&esp;&esp;她对于这样的日常生活相当熟悉,可是转过脸看一眼身后,偌大的洋房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白晃晃的灯光十分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