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快十九了,无父无母,跟了关师父,夹磨长大,一直受气。后来跟了蝶衣,说是贴身侍儿,当的也是跟班跑腿事儿,他倾慕他,乐于看他脸色,讨他欢心,日夜相伴,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厮了。这当儿,小楼又在他身上出气。自己也是聪明伶俐大好青少年,难道天生是个受气包?一辈子出不了头?屈居人下?谁爱护过他?谁呵护过他?谁栽培过他?连蝶衣也这样说过:“小四呀,你呢,还是成不了角儿啦。”
他立在原地,望着一地的几乎无用的钞票,克制住。走出去?更不堪。还是忍,衣食足,然后直荣辱。吃不饱,哪来的爱恨?
小四又环顾小楼屋子里,看有值钱的东西能进当铺?
没有。
忽见那把剑,悬在墙上。它已回来了。一样摔也摔不掉的信物。
所有忍都发现那剑了。它值钱!
菊仙望向小楼,蝶衣又望向小楼,他一想,马上道:
“这家伙不能卖!”
蝶衣方吁一口气。
菊仙只想把它扔到天脚底,黄泉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小楼已然动身,骂骂咧咧:
“我去给裕泰说说看,妈的,救急活命的药店子,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大步出去,牢骚不绝。
蝶衣趁机也去了:
“师哥……我这儿还有点零的。”
菊仙朝小楼背影扯着嗓子:
“小楼,你快点回家,别又乱闯祸了!真是,打刚认识起就看你爱打架!”
本来温馨平和的平凡夫妻生活,为了他,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要她。谁知又遭打扰,无妄之灾,菊仙恨恨不已。
市面很乱。
一个女人刚买了一包烧饼,待要回家去,马上被衣衫褴褛的汉子抢去,一边跑,一边吃,狼吞虎咽。女人在后头嚷嚷:
“抢东西呀!抢东西呀!”
没人搭理。追上了,那饥饿的汉子已经全盘干掉,塞了满嘴,干哽。
黄包车上的老爷子牢牢抱着一枕头袋的金圆券,不知上哪儿去,买什么好,又不敢下车。
“吉祥戏园”早改成跳舞厅了。但谁跳舞去?都到粮油店前排着长队,人挤人,吵嚷不堪,全是老百姓恐惧的脸。
“给我一斤!二十万!”
“我等了老半天哪!”
“银元?银元收吧?”
店子一一关上门了。店主都拒客:
“不卖了!卖了买不回呀!”
路边总是有人急于把金圆券脱手:
“一箱子!整一箱子!换两个光洋!”
……没有人信任钞票了。
老人饿得半昏,他快死了,只晓得呻吟:
“我饿呀!我饿呀!”
说说已经死去,谁也没工夫发觉。
远处放了一小火,学生们又示威了。
“要民主,不要独裁!”
“反内战!”
“反饥饿!”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国民党的军警,架起水龙头向游行队伍扫射,学生们,有气无力,对形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