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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木筏底下(第1页)

在此地,躺在疗养与护理院里用肥皂水刷洗干净的金属床上,在背后贴着布鲁诺眼睛的玻璃窥视孔的视野之内,回忆并描绘卡舒贝闷烧着的土豆秧堆里冒出的烟柱以及十月的雨的阴影线,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如果没有我这面鼓(只要熟练而有耐心地敲打,它便能回忆起全部必需的细枝末节,供我去芜存菁,把主要内容记录到纸上),如果我得不到疗养院管理处的同意,让这面鼓每天同我聊上三到四个小时,那么,我便会成为一个连有据可考的外祖父母都没有的可怜人。

不管怎么说,我的鼓告诉我:一八九九年十月的那天下午,正值南非的奥姆·克吕格尔①擦他的反英浓眉的时候,在迪尔绍与卡特豪斯之间,比绍的砖窑附近,在四条同样颜色的裙子底下,在浓烟、畏惧、叹息、斜雨和圣者名字的痛苦呼唤声中,在两名农村保安警察毫无想像力的盘问以及他们被烟熏迷糊了的目光底下,矮而宽的约瑟夫·科尔雅切克使安娜·布朗斯基受孕,怀了我的妈妈阿格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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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奥姆·克吕格尔,原名保鲁斯·克吕格尔,又名奥姆·保罗,1880年领导布尔人抗英,1883年任德兰斯瓦尔总统。1899年10月,英国殖民当局入侵,克吕格尔战败,1900年9月逃往欧洲。

安娜·布朗斯基,我的外祖母,在那天黑夜里就改换了她的姓:在一位施圣礼向来慷慨大度的神甫帮助下,她改称安娜·科尔雅切克,并跟随约瑟夫,尽管没去埃及,至少也到了莫特劳河畔的省城。在那里,约瑟夫当上了一名筏夫,摆脱警方,获得暂时的安宁。

为了增强悬念,我先不讲莫特劳河河口那座城市的名称,尽管它是我母亲的诞生地,现在就值得讲出来。一九○○年七月底,正是人家决定把帝国战舰建造计划翻一番的时候,我的妈妈在太阳位于狮子宫时见到了世界之光。自信而放荡,慷慨而虚荣。星相图上的第一宫,也称命宫,待在那里的是易受影响的双鱼座。太阳的位置与海王星冲①。海王星住在第七宫或室女宫,这将带来混乱与麻烦。金星与土星冲,谁都知道,土星兆肝脾不调,俗称晦气星,它入主摩揭宫,毁于狮子宫;海王星向土星献鳗鱼,并得到鼹鼠作为回敬;土星爱吃颠茄、葱头和甜菜,它咳出熔岩并使葡萄酒变酸;土星和金星一同住在第八宫,亦称死宫,这预兆意外死亡;与此相反,在土豆地里受孕的事实,许诺土星在亲人命宫里的水星保护下得到冒极大风险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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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太阳系中,除水星和金星外,其余的某一行星运行到跟地球、太阳成一条直线而地球居中时,叫做冲。

写到这里,我必须插进一段我母亲提出的抗议,因为她始终否认我外祖母是在土豆地里受孕的。据她讲,虽说她父亲在土豆地里尝试这样于(她最多承认这一点),但是无论他的位置或者安娜·布朗斯基的位置都没有选择好,未能创造有利条件,使科尔雅切克成为胎儿之父。

“这必定是在那天夜里逃跑的路上发生的,可能在文岑特伯伯的棚车里,甚至可能在我们到了特罗伊尔,在筏夫们那里找到了落脚安身的地方以后。”

我妈妈总爱用这样的话作理由,来确定她的生命起源的日期。于是,本该知道实情的我的外祖母,却一个劲儿地点头,并说:“不错,孩子,这必定是在棚车上,或是到了特罗伊尔以后的事情,在地里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天又刮风,又下雨。”文岑特是我外祖母的哥哥。他妻子早年亡故之后,他曾去琴斯托霍瓦朝圣,得到琴斯托霍瓦的圣母①的神谕,要把她当作未来的波兰女王看待。从此以后,他成天埋头在离奇古怪的书籍里搜寻,并发现每一句句子都证实圣母有权要求得到波兰王国的王位。他把料理家务和种那几亩农田的事都交给了他的妹妹。他有个儿子名字叫扬,当时才四岁,身体瘦弱,动不动就爱哭。扬不但放鹅,还收集彩色小画片以及邮票;这样小小的年纪就集邮,真是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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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琴斯托霍瓦的圣母,挂在琴斯托霍瓦一所寺院里的一幅圣母像,历来认为是圣·路加(《圣经》故事中的早期教会人物,原为医师,曾随保罗到各地传教)所画。据传,1655年,但泽被瑞典人围困,曾赖圣母的神力解围。次年,波兰国王约翰·卡西米尔宣布圣母马利亚为波兰女王。此为波兰最著名的宗教圣物之一,每年有大批香客前去朝拜。

我的外祖母拿着土豆篮,领着科尔雅切克,回到受天国的波兰女王保佑的农舍。文岑特听完事情经过,拔腿跑到拉姆考,一通敲门,把神甫唤了出来,让他带上施圣礼的一应杂物,去替安娜和约瑟夫证婚。神甫睡意正浓,致完被连连的呵欠拖长了的祝福辞,拿到一大块肥肉作为酬劳,告别了被祝福者。他刚转身离去,文岑特便牵马套上棚车,铺上干草和空麻袋,让新郎新娘上车,让冻得发抖、低声哭泣的扬坐在马车夫台上自己身边,再让牲口明白,它现在得笔直地冲进茫茫黑夜:新婚夫妇要求快马加鞭。

在始终还是黑沉沉但行将消逝的夜里,马车抵达省城的木材港。朋友们收留了这对逃亡的夫妇;他们同科尔雅切克一样,都是当筏夫为生的。文岑特可以走了,他驾着小马返回比绍;一头母牛,一只山羊,一只母猪和若干小猪,八只鹅,看门狗,都等着他去喂食。他还要让儿子扬上床睡觉,扬已经有点低烧了。

约瑟夫·科尔雅切克躲藏了三个星期之久,蓄起头发,理了一个分头,刮掉了小胡子,给自己留下了证明历史清白的证件,冒名筏夫约瑟夫·符兰卡找到了工作。这个筏夫符兰卡,在一次斗殴中被人从木筏上推下水去,淹死在莫德林往南的布格河里,不过警察局对于此事一无所知。为什么科尔雅切克非得口袋里揣着他的证件才去找木材商和伐木场谈工作呢?因为他过去有一段时期不当筏夫,而在施韦茨的一家锯木厂干活。由于他,科尔雅切克,把一道栅栏油漆成刺激性的红白两色①,老板便同他争吵起来。老板说他故意挑衅,便从栅栏里拔出红色和白色板条各一根,用这些波兰板条揍科尔雅切克的卡舒贝人的脊背,把板条打个粉碎,成了一堆红白两色的劈柴。这一来,挨揍的那个便有了充分的理由。当天夜里,毫无疑问是在满天星斗的夜里,他一把火把这家新建的、油漆一新的锯木厂烧了个红光冲天,向虽被瓜分却因此而统一的波兰致敬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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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当时的波兰国旗为红白两色。

②波兰建国于公元965年,1773年、1793年和1795年三次被俄、奥、普瓜分。1871年,德意志帝国建立,被普鲁士瓜分的波兰领土成为西普鲁士和波森两省。

就这样,科尔雅切克成了纵火犯,而且成了一名惯犯,因为自那以后,在整个西普鲁士,锯木厂和林场都为红白两色的强烈的民族感情提供引火物。每逢事关波兰前途的时候,即使在发生那几场大火的时候,童贞女马利亚总要参与,据目击者(其中可能还有活到今天的)称,他们见到一位头戴波兰王冠的圣母,站在许许多多正在倒塌的锯木厂屋顶上。据说,每回大火起时总要在场的民众都同声高唱圣母颂,而且还宣誓赌咒。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科尔雅切克几次纵火的场面,必定庄严肃穆。

纵火犯科尔雅切克被人控告,受到通缉,而筏夫约瑟夫·符兰卡则历史清白。他父母双亡,做人不怀恶意,孤僻褊狭,不仅没有人找他麻烦,而且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他把自己的嚼烟分成每天一份,直到布格河收容了他。他留下的遗物是一件短上衣、口袋里的证件以及三天的烟草。溺毙的符兰卡不可能再来报到,也没有人问起淹死的符兰卡而让有关的人为难。于是,与这个落水鬼体格相似,同样有一颗圆脑袋的科尔雅切克,先是战战兢兢地钻进他的短上衣里,然后摇身一变,成了这个有官方文件证明历史清白的人。他戒掉了烟斗,嚼上了烟草,甚至继承了符兰卡的性格特征和讲话的缺陷,在此后的岁月里,扮演了一个干活卖力、勤俭节约、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筏夫的角色,乘着木筏,跑遍了涅曼河、布布尔河、布格河和魏克塞尔河①的林区和河谷。他甚至在马肯森指挥下的王储轻骑兵团②里当上了一名下士,因为符兰卡没有服过兵役。可是,比这个落水鬼年长四岁的科尔雅切克却当过炮兵,在托恩留下过一份糟糕的档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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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魏克塞尔河,波兰名为维斯瓦河,拉丁名为维斯杜拉河。

②但泽附近驻扎轻骑兵近卫旅,旅长奥古斯特·封·马肯森(1849~1945),第一团团长是王储威廉(1882~1951)。

强盗、杀人凶手和纵火犯中间最危险的分子,还在抢劫、杀人、放火的时候,就等待着机会,去获得一份体面而稳当的职业。其中有一些,或者煞费苦心,或者碰巧走运,找到了这样的机遇。假冒符兰卡的科尔雅切克是一个好丈夫。他改掉了自己的纵火恶习,甚至一见火柴就浑身哆嗦。摆在厨房桌子上洋洋自得的火柴盒,只要被这个可能制造过的火柴的人看到,就非遭殃不可。他随手就把这种犯罪的诱惑物扔到窗外去。因此,对于我的外祖母来说,要能按时做出热饭热菜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全家人经常坐在黑魆魆的屋子里,因为没有引火物点燃汽油灯。

然而,符兰卡不是一个霸道的人。星期天,他带着他的安娜·符兰卡到下城的教堂去,并允许她像当年在土豆地里那样套穿四条裙子;她已经正式嫁给了他,并在结婚登记处办了手续。冬天,当河流冰封,筏夫们都闲着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只有筏夫、舵工和造船工人居住的特罗伊尔,照管他的女儿阿格内斯。阿格内斯的性格看来像她父亲,因为她不是钻到床底下便是藏在衣橱里。逢到客人来时,她就坐在桌子底下,抱着她的破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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