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看了一眼史蒂夫。史蒂夫真的长大了,现在已经是个很温和很有魅力的年轻人了,虽然看起来和同龄人有点不同,但在姐姐眼里,这算不得什么。史蒂夫是温妮平淡生活里唯一的乐趣了,有史蒂夫的存在,温妮才有了生气和快乐的情感变化,才有勇气,才懂得怜悯,才敢于奉献。温妮心里想,只要姐姐在,就不会让你挨饿的。温妮一直都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史蒂夫。维罗克也一直对史蒂夫很好。温妮觉得史蒂夫真是个人见人爱孩子。
“快点,史蒂夫,就是那辆绿色的巴士。”温妮突然喊道。
史蒂夫赶紧朝正在开来的巴士招手。巴士停了下来,姐弟俩上了车。
大约一个小时后,温妮和史蒂夫到家了。他们穿过商店,商店门上的铃铛叮叮作响。房间里,维罗克正在低头读报纸。他顺着声响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温妮正往楼上去,后面跟着史蒂夫。维罗克一见到妻子心情就会特别好。他都没怎么留意史蒂夫,反正最近他也很忙。他思考的那些事简直给他筑起了一座高墙,将他和外界隔离开来。他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妮的身影,好像温妮是飘荡在房间里的幽炅一样。维罗克没有说话。平常他在家说话就少,家人很少听到他那沙哑沉稳的声音。现在,他几乎一句话也不说了,一家人一块吃晚饭时也不说话。
温妮准备好晚饭后会喊一声“阿道夫”,今天也是。维罗克坐到桌子前一声不吭地吃起来,连帽子都不摘。不摘帽子倒不是因为他随时准备好外出,只不过是因为他经常去咖啡馆这样的地方,养成了戴着帽子吃东西的习惯。门上的铃铛又响了两次,维罗克起身看看,一言不发地走进商店,不一会儿又安静地回来。
回到家中的温妮深切地感受到家中少了一个人。以前,吃晚饭的时候,母亲总会坐在她的右手边。温妮十分思念母奈,她面无表情地发着愣。史蒂夫应该也是想妈妈了,他在地板上来回搓着脚,好像地板是热的,让他感觉十分不舒服似的。等维罗克从商店回来,回到饭桌上时,温妮立刻收回自己发愣的眼神,史蒂夫也乖乖坐好。史蒂夫对自己的姐夫十分崇拜和尊敬,连看他的眼神都充满敬畏。在回来的路上,温妮就对史蒂夫说,维罗克现在心情不好,不要去烦他。史蒂夫见过自己的父亲生气,也见过以前母帝的房客发脾气,现在还经常看见维罗克苦闷的样子。这些情绪都让史蒂夫难以理解,而他对维罗克的情绪变化最为敏感,因为他觉得维罗克是好人。母亲和姐姐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深深地把这点烙在史蒂夫心里。她们经常在维罗克背后谈论维罗克的优点,而且不是泛泛而谈,她们总能举出许多例子来证明她们的观点。当然,妻子和岳母在背后对自己的赞扬,维罗克一无所知。维罗克发自内心地对史蒂夫好,而不是刻意表现出来什么。在史蒂夫看来,维罗克是唯一配得上姐姐的人,因为其他那些绅士都对史蒂夫非常疏远。除了他们各式各样的靴子之外。史蒂夫对他们没什么印象。史蒂夫的父亲一直对他十分严厉,母亲又整日愁眉苦脸,姐姐也从未向他讲过什么才是善的标准。其实,就算有人讲给史蒂夫听,他也未必信,但史蒂夫坚信维罗克是个好人,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这个想法。因此,如果维罗克心情不好的话,那将是很严重的。
史蒂夫满怀崇敬地看了维罗克几眼。维罗克看起来一脸苦闷。史蒂夫从未觉得他和维罗克之间的感应像现在般如此强烈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维罗克的痛苦。史蒂夫也觉得很难过。真的,他是真的觉得难过。这种难过的情绪一占上风,史蒂夫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来回用脚摩檫地板。只要他的情绪一激动,四肢也就闲不住。
“把脚放好,听话。”温妮说道,虽然是命令但依然充满温柔。“你今晚还出门吗?”温妮转头问维罗克,语气十分平淡。温妮不是故意说话如此冷漠,只是习惯而已。
一听到“出门”二字,维罗克心里又一阵难受。他沉闷地摇摇头,依然一言不发,坐着不动,眼睛低垂着。他盯着面前的奶酪看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最后起身,离开了餐桌。他走出去的时正好商店里的铃铛响了。维罗克知道自己刚刚摇了头,可现在自己却离开了家。他不想表现得这样莫名其妙,也不想惹温妮生气,只不过他内心躁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其实,出了家门,维罗克也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伦敦虽大,他不知道自已今晚该去哪儿。不过,既然出了门,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走过一条又一条漆黑的街道,又走过一条又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脑子里各种沮丧的念头盘旋着。他从两家酒吧出出入入。维罗克想,让今晚过得有意义吧,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最后,他回到了家里。一进屋,他便一屁股坐在了柜台后面的沙发上,疲惫如数百头饥饿的猎犬扑面而来。维罗克锁好商店的门,关上一楼的煤气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上楼睡觉。温妮已经躺在了床上,用床单盖着自己丰盈的身躯,头枕着枕头,一只手放在脸颊下垫着。维罗克看得出,温妮已经有些睡意了。温妮的大眼睛还睁着,瞳子在白色亚麻枕套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黑亮。不过,由于困倦,温妮的眼神有些迟滞。看到维罗克进来,她并没有动。
温妮深信,无论什么事,都不值得深究。温妮也正是从这种态度中获得生活的动力和智慧。但是,维罗克最近一直沉默寡言,温妮都担心好几天了,精神都有点衰弱了。
“只穿袜子走来走去你会感冒的。”温妮躺着说道,语气非常平静。
维罗克没有想到温妮会说这么一句,这种妻子的担忧和女人的关怀已经久违了。维罗克把靴子脱在楼下,后来又忘了穿拖鞋。他只穿着袜子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就像一只脚掌上有肉垫的熊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听到温妮的话,他便停止了游荡,盯着温妮看。维罗克像梦游似的,面无表情。他盯着温妮看了很长时间。温妮动了动身子,不过头的位罝没有动。
看着维罗克面无表情的样子,想起对面原本睡着母亲而现在却空空如也的房间,温妮突然感觉一阵寂寞。温妮还从未和母亲分开过。母女俩一直都是相依为命。温妮觉得母亲不会再搬回来,她很确信这一点。史蒂夫还半信半疑,他始终觉得母亲还会再搬回来。
“母亲是按自己的想法做的。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做。她肯定不是觉得你已经厌倦了她。就这么搬走了,太奇怪了。”温妮说。
维罗克没读过多少书,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墨水。但他还真想出了一个很适合眼下情况的比喻,那就是“树倒猢狲散”。维罗克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他现在猜忌心很重,所以也非常痛苦。难道是岳母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吗?维罗克认为这显然不可能。维罗克嘴绷得很紧。
“这样的话,可能对大家都好。”维罗克着说了这几个词。
维罗克开始脱衣服。温妮还是一动不动,眼睛不知在盯着哪里,十分迷离。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温妮今晚很反常:她竟然开始考虑一句话有多种意思,而且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维罗克刚才的那句话让她很不舒服。母亲搬走怎么可能是好事?为什么呢?温妮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者也这些假设了。还是那句话,她认为所有事都不值得深究。温妮又想到了史蒂夫。弟弟始终在姐姐的心头,凡事都考虑史蒂夫已经深入温妮的骨髓和血液了。
“现在母亲刚刚搬走,我怎么安慰史蒂夫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定会整天焦躁不安,直到有一天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是个好孩子,我不能看着他那个样子。”
维罗克还在脱衣服,样子十分专注,仿佛他正身处荒无人烟的沙漠。他觉得十分孤独。屋外十分静谧,只听得到从楼梯口传来的滴滴答答的钟摆声。那钟声是维罗克唯一的陪伴了。
维罗克钻进了被子里。他俯卧在床上,仍然一言不发。有那么一秒钟,他想向妻子坦白一切,说出自己所有的秘密。他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坦白的时机。他瞥了一眼睡在旁边的妻子。温妮晚上睡觉前把头发编成了三个辫子,在辫尾绑了黑丝带。看着平静的温妮,維罗克又打消了坦白的念头。他太爱自己的妻子了,他给了温妮一个丈夫应该给予妻子的所有的爱。看着温妮平静的睡姿,看着她的头发,维罗克不忍心打破这种平静,更不忍心破坏这种家庭的气氛。温妮还是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维罗克脑海里想起温妮盯着空屋子时的眼神。温妮总是让维罗克感到神秘,但他不希望打破温妮的神秘,他很怕失去。他很懒,这也是他脾气好的原因。因为爱,因为害怕,也因为懒,隋,他不愿触碰温妮的神秘。以后还有时间呢,那时候再说也不迟,维罗克想。想了几分钟之后,维罗克突然说道:“明天我要去欧洲大陆。”
维罗克不知道温妮是否已经睡着了。事实上,温妮听到了刚才丈夫说的话。她的眼睛还睁着,只不过她一直躺着没动。她不想追问维罗克为什么要去欧洲大陆。而且,维罗克经常出差去那里,因为又要开始从巴黎和布鲁塞尔进货了,他经常亲自过去挑选商品。维罗克最近在商店又结识了几个朋友,那几个朋友应该在生意上对维罗克很有帮助。
维罗克等着温妮的反应,他又说:“我可能要去一个或两个星期。白天就让妮欧过来陪你吧。”
妮欧是在这条街上帮人打杂的女佣。她的婚姻十分不幸。她的丈夫是一个工匠,整日纵情声色,妮欧一个人拉扯一大帮的孩子。她经常穿一件一直挽到腋窝的粗布围裙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