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特别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什么光亮也没有。
整个天空仿佛就是一层又黑又厚的幕布,将八荒四合裹得死死的,既不透光,也不透风。
太闷了。
立秋已经有一段时日,可是仍没有秋日该有的清爽。
李洛一个人坐在后花园石阶上,手里提着一壶酒,却一口也没喝。
他心中也犹如这天,又堵又闷,什么也看不分明。
那日连夜赶那份奏折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不仅几乎完全模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只觉得当时冲动起来,不能自己,手提狼毫一气呵成——现在恐怕也再写不出那样犀利的文字了。
这么多年的耕耘,这么艰辛得来的功名,竟然想亲手毁去……
自己莫不是真的疯了?
这些日子来,李洛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不停地摸额头,摸得额头又光又滑,好像要提前秃顶。
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疯狂而草率?
难道从政这么多年,在比战场更凶险百倍、更加变幻莫测的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当勾心斗角已成习惯,当尔虞我诈已成规矩,当对某人效忠已成为自己生命的意义之一的时候……
一想到那个人,李洛就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怎么也克制不了。
他抱着头半天,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沿着院中小路胡乱地走着,似乎这样才能勉强压下心中的躁动。
武约……
这个自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如今仿佛是生长在另一个世界,也统治着另一片天地。
是的,统治……
她那过人的精明与魅力,自己比谁都清楚,可是……可是对她的坚韧与冷血,自己却比谁都麻木。
一直以为,她这么乖巧伶俐的小女孩,长大后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贤淑;以为那么知书达理的女孩子,长大后也会以才貌而闻名天下。
她果然以才貌闻名天下了。
十五岁那年,远在江南学武的自己,第一次听到武约以“美容止”闻于宫廷时,便知道这只注定不甘寂寞的凤凰已准备飞上云霄。
自己虽然曾那样喜欢过武约,可是也心知肚明,武约从来都只把自己当做小弟弟,所以也于明月夜大醉之后,焚一炷香,遥拜上天,祈祷她在宫廷之中能平平安安……
但才过了一年,当武约的密信递到自己手里时,才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应该祈祷的不是武约,而是宫廷能平平安安,因为这只凤凰的野心,已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不,即使以男人而论,有如此慎密周详,而又野心勃勃的计画,也是万中无一的。
她要做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才人那么简单……
而自己呢?
生来就注定要出人头地,要封官进爵,要光宗耀祖,要……
要实现他的诺言:为武约拼尽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会许下这个诺言?
是因为喜欢她吗?
是因为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听她指示?
还是……
还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宫廷便是尔虞我诈的场所,她说为官为将的,除了能言善战外,最重要的是有靠山,有门路……
她的门路是如此之广,即便父亲曾经获罪,可是自己不照样连升四、五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