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北区的街上巡逻,这是一处远离商圈与大楼的简朴地带,住家与商家交错并列,就像是数条东和街纵横交叠。
药头口中的巡逻,意思是在路上寻找容易下手的目标:落单的学生、瘦弱的上班族、毫无警戒的醉汉,然后从他们身上夺取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金钱、香菸、食物、衣服、酒,或者暴力和性。
若是听从赵昆齐命令行动的人,不会做这些事情。他脑中理智的一小部份默默地想,只有药头和他带领的手下,才是让这个组织变得人人畏惧与唾弃的原因……
「陆大哥,我去打个电话。」
谢御铭的呼唤令他回神,在他点头之前对方便消失在巷子转角。他转头看看四周,他正独自站在一家小吃店前面,药头与另外两人进入店家借厕所了,当然之后一定会顺便带几瓶饮料出来。
有一瞬间,他的脑中冒出了趁机逃走的念头,他立刻嘲笑自己的胆小与天真。逃?他又能逃到哪里去?从四年前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这样的生活就永远会是他的命运。
在药头等人还在忙着威胁玻璃窗后一脸憔悴的小吃店老闆时,谢御铭回来了。
「打给谁?」
「喔,就跟我老爸说我晚一点回去。」
他看出谢御铭在闪躲他的目光。会进入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人不是因为家庭出了问题才找到这条路,因此他们对于这方面通常都能互相理解,不会过问。
或许是以这短暂的对话为契机,在五人继续以刻意放大的声势在街上晃荡时,谢御铭颇有兴致地开啟谈话。
「陆大哥,你在帮里的地位多高啊?」
「我们没那种东西。」
「不是加入的时间越久地位就越高吗?我还跟我女朋友说我是最底层的小弟,原来根本没差喔。」
他迅速瞪向谢御铭。「你说什么?女朋友?」
其他三人也对这个话题有所反应。「小子你有马子啊?多大?」
「对啊,我们国中就认识了,开学那时候才开始交往。多大喔,也没有很大啦,大概是c左右吧?」
三人发出吃吃的笑声,接着开始说些下流的揶揄,谢御铭也相当乐在其中地回应。
根据谢御铭的说法,他的女朋友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但是他却坦荡荡地告诉她关于自己加入帮派的事情。
「什么时候带来看看?」
「不要,干嘛给你看?」
在其他四人大笑时,陆全生只是愣在原地。
为什么有人能够接受这种事?加入这种帮派四处作恶,无论怎么看都是会被社会唾弃的行为——甚至就连他自己也相当唾弃自己。为什么这样的事,谢御铭能够毫不隐瞒地告诉自己的女朋友?她在想什么?她觉得无所谓吗?或是她认可帮派的所作所为?但是,并非属于这个世界的一般人,怎么可能?
「我看他好像喜欢某个女的,所以我就……」谢御铭的话题开始延伸向他在班级中发生的其他事情,听起来他似乎适应得很好,完全像是个有健全青春的普通高中生。
谢御铭活得很好。这样的事实,如刀如箭直插入陆全生体内。为什么谢御铭能够在两种世界中都找到自己的一席地?他看着眼前谈笑的四人,有种自己正渐渐与他们抽离的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消失不见。这两个世界,一黑一白,一个充满和平与寧静,一个充满鲜血与暴力,两者註定无法共融。他一直是这样认为,并且一直无法在任何一边找到他的位置,所以他只能扮演他的角色,如同一部机器尽责地运作,不带思考,不带感情。就连在最温暖与舒适的家中,他也再无法全然安心,就怕嘉燕和奶奶发现了他都在做些什么可憎的勾当……
「阿陆,走了。」
药头对稍微落后的他呼唤,接着立刻转回前方。他看着渐行渐远的四个影子,突觉口乾舌燥,似乎有一部份的灵魂被抽离了躯体,他嚥下唾液,试着发出回应的声音……
「全生?」
从背后出现的嗓音令他全身颤抖,既是警戒,也是不可置信,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他心中所想的是事实。
但他无法欺骗自己,在他以相当不自然的速度缓缓转过身,看见那现在已相当熟悉的娇小身躯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她的确就是那个他能够辨认的嗓音的主人。
纪依蓝身穿白色连身短裙与卡其色薄外套,同色系的皮革轻便小包斜背在腰侧,一头黑发一如往常整齐披落在身后。她的脸上先是显露出意外,接着是大大的笑容。
「我记得你说过晚上除了打工之外很少出门,没想到居然能刚好碰上呢。」
他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却无法感觉到有任何东西进到肺里。穿着便服的她看起来与黑暗的北区相当格格不入,尤其是在这种时刻,在这种情况。他无法转换过来,在学校的陆全生,在帮派的陆全生。他该说什么?
「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