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城外,刚刚黎明,却有一串马蹄声打破了这黎明的平静,焉耆城中本有羌戎之兵。虽然人数不过数十,但全城守卫之责却已全入他们掌控。只见城外共有九匹马儿在荒野里奔来,才到城门下,其中一人已大喊道:“开城开城,大漠王有要事相告。”守门的头领还刚起身不太清醒,他正自狐疑,只听城下人已喊道:“居延城韩锷与他手下龙禁卫不日即到,他们要来攻焉耆城,我们奉大漠王之命传递消息。报讯迟了,你当此罪责?”
叫喊的却是个胡人,喊的也是羌戎话。那守将还待怀疑,城下人已张弓搭箭,一箭射来。那箭头上却没有箭镞,上面附的是一个大漠王的标记信物。守领再无怀疑,叫了声稍等,飞快奔入城中告与驻守之统领。
羌戎驻兵统领名叫哈木儿,驻扎在这焉耆已有两年之久。自居延城为汉家朝廷控制以来,他就一直小心防范——居延一带,俱在沙漠边上,水草缺乏。羌戎所部皆为游牧之民,加之这一带本就被他们的势力隔绝于塞外,与汉家张掖守军已长久道路不通,所以羌戎王除了索要供赋外,对这十五城倒一向不太看重。但近来,居延城为汉家控制后,龙禁卫之名盛传漠北,哈木儿也不由不提起精神,小心防备。
这时听得大漠王传来消息,韩锷果然来攻焉耆!那哈木儿不由面色一紧,忙忙吩咐开城放使者进来。大漠王手下汉胡杂半,也一向最是消息灵通。与西域这一带十五城城主俱都交厚,那哈木儿对他也颇为信任。
不一时,城门才开即合,那九骑人马已进入焉耆城。其中一个年轻的为首之人一挥手,指着四个手下道:“你们上城看着,帮忙守城,我去见哈木儿统领。”他手下四人应声登城,余下五人便直奔向哈木儿之驻营。
哈木儿得到警讯,已传命手下数十羌戎兵整装备战,要从那大漠王使者口中听得确切消息后就进宫面见焉耆王,逼他下令全城死守,同时已派人去向伊吾求援。那大漠王使者五人刚走到院中,他已迎了出来,面上不乏紧张神色。他心里有数,居延附近数城要么无羌戎驻守之兵,有驻兵之地倒以自己这里兵力最弱。韩锷如要来攻,当然首选此处。他情知焉耆城中也有那大漠王的势力,想得那大漠王使者之助,当下不由十分客气。
却见来者五人中,居中一人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汉人。那汉人身材高挑,看到他眯着眼睛一笑,说了一句半夹生的羌戎语:“你是哈木儿?”
哈木儿一点头,才要开口,那年轻汉人哈哈大笑道:“龙禁卫突袭之兵马上就至,哈木儿统领,你可要小心了!”说完就一挥手,他手下四人各逞刀剑当先就向哈木儿身边的羌戎兵士砍去。那些羌戎之人还不及反应,瞬间已被他们放倒了几个。哈木儿大惊之下,抽刀退步,口里喝道:“你是谁?”
却见那年轻人的四个随从人人骁勇,都是精擅搏杀的角色,他才待挥刀相助。却见那年轻人一双细长的眼冷冷地盯着自己,那一份狠色,不知怎么就压得他心中如承巨石之重,他手下之人已与那来人的四个随从狠斗在一起。哈木儿猛然大悟,惊呼道:“你是韩锷?”
他说的是胡语,但韩锷来此时日已久,大至猜得明白他的话了。听他把“韩锷”两个字念得极为重浊,开声而笑,长叫道:“没错,我是汉家天子使,从今日起,焉耆城要重入我汉家版图!”
他一句叫完,见身边随从遇险,一剑击出,就已横拍在那正仗刀向他随从腰间搠来的羌戎兵士颈侧。这一拍,正中那羌戎兵士颈后的大动脉,那兵士来不及叫上一声,已当场委顿。韩锷收剑而回,定声道:“我要杀你!”
说完,他剑未出鞘,已向哈木儿击至——他要趁羌戎冬季休养之机,务求要先夺回对这附近十五城池的控制。情知羌戎之人这十五城池驻兵虽少,若合在一起,却远较自己手下龙禁卫多。且这诸城多已被胁迫日久,在他们威逼之下,如若攻城,他们多半可以胁迫城中老幼倾力相助。自己所长,不过就是一个“快”字。所以他单骑出行,不带军马,只携了十二个随从,也只为图个快字。
他本不愿杀人,但当此局势,杀人即为立威,还要杀得极有风势才行。所以他剑未脱鞘,一剑就向那哈木儿喉头钉去。哈木儿也是弓刀健者,当即一退步,拔刀还击。韩锷一声长笑,他此番作为之后,已惊动了焉耆城中人在远远观看,所谋已成。当即发力,那一剑,剑气透鞘,忽转刺为扫,横击而至。哈木儿多年戎马,还是头一次见到人出手如此之快。情急之下,弯刀一竖,已迎向那横扫而至的连鞘长剑。韩锷发声一喝,只听一声裂响,那一剑砸在哈木儿的弯刀之上,哈木儿居然连臂带刀都被他劈得软了,那剑也直劈向哈木儿颈侧。哈木儿手臂酸软,崩地一声,手中弯刀居然被一剑劈断,然后只觉颈上一凉,半个头颅已被这一剑连鞘之击整个劈裂!
韩锷本不愿如此虐杀,但当此危局,似乎只有此等残酷才可骇住敌人,也才能尽量少杀伤些性命,院中人还是头次见到有汉人如此悍猛。韩锷并不停手,长剑带鞘连击,已一剑剑拍中院中羌戎之兵的琵琶骨。只听一连串骨裂声传来,然后猛地腾身房顶,高喝道:“我是汉家天子使!首恶已诛,哈木儿身死。焉耆城父老,从此护城之责由我韩锷掌控。”
他这边一发动,那边他留在城墙上的四个随从已突出奇袭,杀了那羌戍守城头领。就在焉耆兵士还在惊慌,不知是否抵抗之时,已从怀中掏出了汉军旗帜,一挂就挂在了城头高竿上。齐声用胡语高叫:“汉天子使韩锷已率兵入城。降者生,抗者死!”
焉耆城中军民本来萎弱,这时不由怔怔旁观着,仿佛这夺城之变竟与他们不相干般。韩锷那边已肃清场中局势,他一跃上马,逼着那哈木儿身边焉耆王派来陪侍的官吏带领直向王宫奔去。进入王宫之时,焉耆王才听到消息,还没起身,正在寝宫中搂着妃子瑟瑟发抖。韩锷当此紧急,也不顾避忌,直接闯入寝宫中。他安抚地拍拍焉耆王肩膀,温言道:“王爷勿惊,羌戎之势已除。王爷只要安抚官民,这焉耆一城自此重入我汉家保护。”
这一忙,整整一天也没有消停,韩锷放言他数百龙禁卫精兵就驻扎于城外。他所带随从俱是精干之人,张百威、孟桦、先木儿,或明军务,或解财赋,或通胡语,已俱都开始接手羌戎留下的与焉耆王打交道的事务。
其中张百威尤其是长安城“通武堂”中精擅技击之术的高手。韩锷这一整日却都与焉耆王相伴,须臾不曾分开。他这么做是为了控制城中之首,以防哗变。那焉耆城本为商贾之城,久已羡慕居延城中商人自应汉家之召后,独擅商旅之利。加上羌戎残暴,搜求苛刻,对韩锷夺城之举在心中已是服膺。这时见他指挥若定,秋毫不犯,更是满意。
韩锷这一整天也没闲着,时时和焉耆王接见官民中显要者。以稳大局,以安民心。他们商定由商贾出钱,重装军备。张百威已受命统领焉耆城中千余兵士,这时得到韩锷的确信,即传出话来,要发钱考赏。他也有诸般与韩锷早已商量好的事务要办:重振焉耆城军备,另蓦士兵,修缮城池……
城中早已传开了汉家天子使者的神勇果毅:九骑人马,突袭入城,剑不出鞘,已杀得羌戎勇士哈木儿。一时城中多少百姓连呼“真主”之名。却不知韩锷此时正自心中忧急——夺取焉耆城在他此行中不过是一个小小开头,真正艰难的事还在后面。
快要入夜时,焉耆王已安排下宿处要与他歇宿,韩锷却摆手道:“承情承情,不过,在下还另有要务,马上要出城。”焉耆王面色一慌:如果韩锷才来即走,那羌戎之人要复来的话怎生处理?以羌戎人之残暴,他城中千余兵士根本抗不住他们久经沙场的百许精兵。只要城一遭陷,只怕接着就是满城被屠——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韩锷却微笑道:“王爷勿惊,我此行最大的任务就是攻占伊吾城。此刻我对伊吾的围城之势已成,需要飞马赶去,这两日之内就要杀将夺城了。”
——伊吾城中,羌戎驻兵就有五百余,焉耆王心里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伊吾城中的羌戎之兵。听罢不由愕然道:“伊吾?”韩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我此去就是要解决焉耆城胸腹之患。”他目光一凝:“我走之后,张百威兄就暂代焉耆城安抚使之责,孟桦兄处理军需供给。先木儿本为昭武九姓之民,通达胡语,如有什么事务,就请王爷通过先木儿通达办理吧。”
这本是他早定好的方略,先突袭以得焉耆,再力战而夺伊吾。否则短短三月内,他只怕万难平定十五城。焉耆王见他似有成竹在胸,也就不再多口。那韩锷果留下张百威、孟桦与先木儿,带领余下五骑,于入夜时分就已出城。出城时,走的六人与留守的三人互看了眼,虽表面言笑晏晏,但目光深处,却极为沉重:都知道彼此责任之重,稍一失慎,只怕就身死事败。张百威忽开声高叫道:“男儿生不封侯身空老,如何覥颜乡关道……”
一语叫罢,人人面上振奋之色突起——是呀,好男儿,生不封侯。以建功业,如何能潜忍以终,令此身空老?
他们彼此笑看一眼,韩锷就带着五骑随从放马而去。
伊吾多娇女,居延满富儿——在巴丹吉林沙漠的最西端,伊吾城就是以女子之美名传一时的。伊吾的女子身材多高挑,面目秀丽,且善解歌舞。
韩锷一夜疾驰之后,已到了伊吾城外。他独坐在伊吾城外三里许远的那片树林中,闭目小憩。一时想起这句话来,心中不由就回忆起所见过的一个伊吾女子的相貌——那还是在居延城,有一天难得有空,他与方柠骑马缓辔回营。路上,见到一个酒楼窗内正有一个女子起舞。那女子边跳边歌,当时方柠就“呀”了一声,指着那女子对韩锷说:“伊吾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