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能看病的地方,除了太医院就是医馆。医馆原本是给宫里的守卫看伤的地方,但因为太医院只给主子们看病,下面的奴才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要么是自己扛着,要么就只能花点银钱来医馆找医师开几副药。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宫女奴才只要是见着卫凌的,纷纷侧目而视,有的还交头接耳,打听是哪个宫里的主子下手这么狠,往后见着了要绕道走,不然一个不小心也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卫凌垂这头,散落的碎发遮住半张脸,他尽量贴着宫墙走,不去引得别人来看他。这伤对他来说稀疏平常,但在宫里,似乎是会吓着旁人。
走进医馆,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医师都在忙着分拣药材、熬制汤药,见他来了,也只是抬眼一撇,马上又低下头去。
卫凌走到一个正在炉边扇火的医师旁,小声道:“大人能否给我开些活血化瘀的药?”
那人看也没看卫凌一眼,手上的活也没停。
卫凌以为他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边。那人却突然扬声道:“吵什么吵,没见正忙着吗!一边去。”
卫凌穿孔的耳膜被他的声音震得一痛,下意识捂住受伤的耳朵,皱了皱眉。
他又问了几个人,对方要么是假装听不见他的话,要么是赶他走,哪怕他拿出自己所有的银钱,也没人愿给他看伤。
卫凌叹了口气,正要离开,一个年纪不大的药童拉住了他,小声道:“你去后门等我。”说完也不等卫凌答应,跑去忙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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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凌在后门等了很久,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见到药童提着几包东西朝他小跑过来。
“抱歉,忙到现在才来找你。”药童拉过卫凌的手,把用黄纸扎好的药包挂到他手腕上,“这副药是活血的,每日一服,五天你的脸大概就能好了。”
卫凌小心地收好药包,从束腰里取出几两碎银。
“不用不用”药童推拒道:“我不敢收你的钱,上面放了话了,不准给你治病。可我看你太可怜了,被打成这样肯定很疼吧。”
卫凌摇摇头,“没那么疼。”说完,把挂在手腕上的药包取下来还给药童,没说什么就要离开。
“唉,你的药,干嘛不要啊,虽说用的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但好歹也是我一味一味拣的。”药童握住卫凌的手腕,却又突然放开,像被蛇咬了一般。
方才几下触碰他就察觉到卫凌的体温低于旁人,本以为只是常见的体虚,方才一握才惊觉,这人的手腕竟然和死人一样凉。
“不要因我惹上祸端。”卫凌对药童道。那些欲加之罪的责罚,这个孩子受不住的。
药童觉得眼前这人不太聪明的样子,自己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有空管别人。或许就是因为这么不聪明,才被人打成这样。
“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吗。”药童踮起脚拍拍卫凌肩,又拉着他在旁边的干草堆上坐下,“你坐着,我再看看你身上还有哪里坏了。”
卫凌被他牵着,想拒绝却又怕手脚太重伤着他,只能按他说得坐下。
药童掏出一张帕子,沾了点井水替卫凌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又顺着血迹找到了冒血的耳孔。
他眉头一皱,用几根干草拧成一根草杆,顶这帕子清理耳孔里面凝固的污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你的耳鼓膜穿孔了知道吗,往后听东西要差很多了。”随着草杆的深入,药童能感觉到手下人极力压制的颤抖,想要动作轻点,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把耳道里黏连的血液清干净。
“我知道很疼,你要实在疼得厉害可以叫出来。”他每天都要给医馆里的病人煎药换药,最烦的便是那种受了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却“唉哟唉哟”个不停的人,白长那么大个个子,所以换作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另一个极端,明明伤的这么严重,却压抑着一声不吭,这种人多少也让他有点恼火。
“还好,不疼。”卫凌抹掉了下巴上的汗,声音嘶哑道。
闻言,药童下手故意重了一些,卫凌没有防备,喉咙里泄出一点呻吟。
“现在知道痛了”药童快刀斩乱麻地抽出草杆,拉出帕子,动作虽快,却仍是痛得卫凌咬破了唇角。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痛吗?”药童从随身的药箱里提出一盏很小的油灯点亮,凑近卫凌的左耳。
“因为人只有自己痛过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让别人痛。”药童借着油灯的光亮,确保耳道里的瘀血已经清干净了,又揪了一团棉花堵住卫凌的耳洞。
“那你知道人为什么痛了要知道喊吗?”药童边收拾地上沾了血的帕子、草杆边问道。
卫凌摇摇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暗卫营的规矩是不准喊痛。
挨了罚要是喊痛,只会换来更严厉的刑罚。所以他为了不让自己更痛,只有忍着不喊,到后来也就真的不觉得痛是什么要让别人知道的事了。
“因为你只要让别人知道你在痛了,别人下手才会轻点。”药童收拾好药箱,又把散瘀的药包递给卫凌道:“脸上的伤好治,耳朵里的却难,除非能用上太医院里的药材,不然就只能等着它自愈了。”
药童想了想,本想让卫凌用碎布条塞住耳朵,却又觉得这人这么不爱惜自己,下手估计也没轻没重,到时候又要伤着自己,就塞了一团棉花给卫凌:“这几天朝左边侧着睡,耳道里不能堵东西。还有,这几天静养,不要出门,不然往后就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