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与秦解进了屋,秦解端茶倒水正要招待几人,却被隆子云婉拒。
“秦先生不必多礼,此次前来,只是要询问几件赵宣的旧事。”
卫凌看得出,这被唤作秦先生的老者自他们进门时便有些紧绷,他肩膀耸着没有松懈,眼神飘忽,总是佯装不经意地打量着自己和段刻。
“将军但问无妨,老朽必定知无不言。当初若不是将军,我的秦家怕是一个女儿都留不下来。”
女儿?
段刻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
他分明记得秦管家的大女儿秦柳做了赵宣的侍妾,当年秦柳几次暗中搞鬼给他妹下绊子,若非他妹阻拦,早要叫那女人吃些苦头。
“赵宣身侧可有一名唤…”隆子云目光投向段刻,段刻立马回道:“梅儿。”
“可有一名唤梅儿的侧妃?”隆子云接着问道。
秦解不假思索地回道:“确有其人,她…”秦解顿了顿,微微侧头,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好一会儿才道:“她同小女一般,被赵宣拿去祭了天。”
“什么?”段刻闻言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一掌拍在桌上,震得上边的瓷具颤了三颤,“祭天?什么祭天?吾妹被赵宣藏到哪儿去了!”
隆子云伸手扣住段刻的肩,以防他发狂伤人,未曾想前天还躺在床上的重伤之人,当下就能反手轻松化解他的招式,隆子云暗道自己轻敌,正要出手将人拿下,却被卫凌拦住。
“隆将军莫怪,段刻担忧其妹安危,举止不周,也是人之常情。”
隆子云也就拿卫凌没办法,只得硬生生收回手。
秦解被段刻的举止吓到。如今他全家老小皆仰仗隆子云的庇护存活,当年若非他及时投诚月氏,全家怕是都要被赵宣杀光。而如今赵国虽亡,并入齐阳,但…局势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风平浪静态。
时局动荡,他不知道赵氏还会不会卷土重来,但他知道,赵氏绝不会放过叛徒。赵家人的手段他已亲自领略过,如今走动这一步,他能做的唯有依附好隆子云、依附好月氏这棵大树,才能在乱世谋得一线生机。
因而,他不敢隐瞒,连忙回段刻道:“当年月氏铁骑攻入城中,赵国回天乏术。国君赵舍要借西风驱使天机鸢。国师说,若要向天借西风,便要用皇室宗亲的女眷祭天,赵宣为讨好赵舍便将、便将府中妻妾全送了出去,小女…也在其中。城破前三日,八十一赵氏宗亲女眷被斩杀于天祭台,老朽亲眼看着小女…还有梅妃血洒祭台,确无半点生还之可能啊!”
“我不信!”段刻不假思索地怒吼道,像是在反驳秦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
段刻眼角发红,他瞪着秦解,“是不是你伙同他…”指尖指向隆子云,“一同诓骗于我!”
隆子云冷哼一声,“你也太将自己当回事了,今日若非卫凌求情,我岂会大费周章带你来此求证,早将你拖至刑房,那里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秦解见段刻这副模样,想到自己当初眼睁睁看着亲女被斩杀于祭台的悲痛,心中生出三分同情,劝段刻道:“老朽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尝不能理解你此刻的心绪,然而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看开些。宣王府女眷的尸首我皆已找回,入土为安,梅妃的尸首…亦在其中,若你愿意,可以将其迁回故土安葬。”
闻言,段刻像坠入深渊者见到了一根抛下来麻绳,他掐住秦解双手,咬着牙道:“在哪?吾妹的尸首在哪?”
秦解叹了口气,“在后院,随我来罢。”
此时的秦解万万没想到,段刻见着墓碑的那一刻不是失声痛哭,不是蓦然流泪,而是…
扑到土堆上徒手挖坟,试图掘了自己亲妹妹的墓!
下章呼延云烈出场。
第80章所以他比我重要吗?
“段刻,你不要这样。”卫凌伸手去拦。
段刻此举落在卫凌眼中,只以为他是受了刺激,一时糊涂了心智。
然而段刻不顾阻拦,一心就要将墓掘开,情急之下竟一把挥开卫凌的手。
泥地有些崎岖,卫凌站立不稳,就要往后栽去,隆子云见状连忙伸手去扶,殊不知刚碰上卫凌的后腰,就被他不露痕迹地躲开。
卫凌不愿与隆子云太过亲近。
同隆子云相处虽不至于让他头疼,但潜意识里仍有些排斥与他的肢体接触,或许…也与从前的事有关?
罢了,从前的事,他已然不愿去想,更没有什么值得流连,既然相处不适,那便礼数之外,尽量避开。
段刻见卫凌被他挥了个趔趄,手里的动作一顿,见卫凌站稳才继续,神志也稍稍清明了些。
“我没有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段刻以手为锹挖着隆起的土堆,“吾妹身有异象。旁人皆有二十六节椎骨,唯独吾妹有二十七节。”段刻手上没停,他不指望卫凌能理解他这蔑伦悖理的举止,只希望卫凌不要为他忧心。他要亲眼见着他妹的尸骨,只有亲眼见着,他才愿相信他妹真的已不在人世!
卫凌看着段刻良久,终是没再说什么。
有些事,唯独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才能接纳,掩耳盗铃、掩目捕雀皆不过自欺欺人,给痛楚之源留有余地,不过是对自己的残忍。
卫凌不清楚他为何会知晓这些,但他,就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