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知足了。
原本他是要永远失去这个人的,是弥先生给了卫凌再活一次的机会,更给了他一个再见卫凌的机会。
他该知足的。
但他如今却想要更多。
卫凌见呼延云烈唇色都白了三分,额间还蒙上了一层冷汗,即便再不待见他,但想到他身为一统天下的王者,还能为了国泰民安亲自出巡查案,无论如何也算得上一位明君,当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计较。人不过想同睡一张榻而已,确实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罢了,一张榻就一张榻吧,两人离得远些也挨不着对方。
这么想着,卫凌先示好道:“你可有不适?”
呼延云烈缓了会儿才哑着声音道:“无妨,旧疾而已。”他本想问问卫凌此问是否是在关心于他,却又不愿听到他否认的答复,于是忍着没问出口,只当这人还会为他心忧。
“你睡床上罢,我在这坐一晚即可。”
“罢了,这床榻不小,足够我们两人安然同榻,又不至于叨扰对方。”卫凌顺着呼延云烈的话回道。
谁知呼延云烈摇了摇头,极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愿再违背你的意愿,你既觉得与我同榻不适,便别委屈了自己。往后无论对我,或是对别人,都莫再委屈自己。”
卫凌看着呼延云烈微扣的双肩,背在身后的手紧掐着另一只的腕,微弱的烛光闪烁,将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衬得有些萧瑟。
某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场面无端地熟悉,好像他从前已然经历过一般。
一样暗淡的烛光,一样隐忍不发的背影…
何其熟悉,然而他就是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不愿过度忧思,亦不愿再为这朦朦胧胧的往事耿耿于怀,他终是忍不住问呼延云烈道:“你我从前,到底有何关联?”
静默深夜,晚风微拂,窗户纸一凹一陷,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被光越拉越长,却始终差一些相交。
呼延云烈手指骨节被自己捏得发白,指间也是涨红的,看那架势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十根手指捏断。
他想要立刻告诉卫凌从前种种,让他为自己、为他做个了断。他又想卫凌永远记不得从前之事,给他们两人一个重新相识的机遇。
呼延云烈转过身,对上卫凌的视线,又撇开道:“为何要问起从前?”是否因为从前的事让你介怀?又是否因为你快要想起了你的主子?
五分期盼,五分忧虑,呼延云烈自嘲此生从未这般矛盾过。为王者,竟会因一个人,一句话,瞻前顾后。
“无什,许是我多心。只是这些日子你似乎对我格外照拂,然而凭我所知,自己似乎难以与你这般人物有所交集。”卫凌此话说得委婉。
过去不该有交集,往后自然也不必有交集。
“无论从前如何,如今在此,何不重新相识一番?”
呼延云烈几乎从不给旁人抉择的机会。上位者的威严已足矣让天下之人心悦诚服,只消是他要的,无论是人是物,从来都只有得到与毁掉两个结局而已。
然而此时,他在等一个人抉择。等一个曾经诚服于他的人决定是否要重新相识。
他是王,但他也强求不了真心。
卫凌看着呼延云烈眼中闪烁的光芒,一时有些不忍,然而当断则断的道理他也十分明白,有些事迂回不是万全,说得清楚些反而能斩断往后种种麻烦与不堪。
“不必了。”他狠下心回绝道:“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此事之后也难有交集。你我君子相交即可,也不枉相识一场。”有些人,他不愿深交,也不必深交,譬如他和这位呼延王,既非同道,亦非君臣,平淡如水的关系即好。
“卫凌,你如此决绝,难道不怕日后悔恨吗?”呼延云烈的目光黯淡了些,他缓缓开口道:“你可否想过,我从前于你,是十分重要之人?又或是你我之间存着些误会,待误会解开我们便能重修于好?”
卫凌笑笑,回他道:“自然不会。从前的事秋明同我说过一些,我应当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你既非我亲属,亦非我挚友,即便有所羁绊,应当也不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前尘往事算的了什么。
“从前的事我无所谓能否记起,但当下的日子我还想好好过活。按秋明所言及的,我应当是不曾亏欠于你,因而无论你我从前有何纠葛,如今我都已然放下…”
“可我亏欠于你啊!”呼延云烈红着一双眼低吼道。他觉得自己同卫凌之间有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在逐渐消泯,但他留不住。
这将要逝去的东西将他的心揉捏着,痛得他狠捶了两下心口。
“你…”卫凌伸手要拦以免呼延云烈自伤,却又怕被他误会,方才的决然便要前功尽弃,只得硬生生将手收回。
实则他自己当下也不好受,他不愿出言伤人,哪怕是这个会引他不适之人。看着这人痛心疾首的模样,劝慰的赶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卫凌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如此?我既表明要了却前尘,自然不在意你是否曾亏欠于我。”
“可我在意!”呼延云烈低吼着钳住卫凌的肩膀,红着眼重复道:“我在意!”
见呼延云烈动手,卫凌毫不犹豫地掰住他的手腕,就要往后扭,然而即将得手的瞬间他却动作却是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