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杰欲言又止,试探似的去看他,当看到他黑云压城般的眼眸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还带了一个学生。”
楚行云不语,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当时收了一个徒弟,他研究生毕业,资质不错,我就按照院方的要求把他带在身边培养他,03年巡诊,我也带着他。”
“他和十月二十九号有什么关联?”
“他和十月二十九没有关联,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和十月二十几号有关联。”
楚行云一瞬间抓住重点,眼中锋芒乍泄,沉声道:“是他的妻子和孩子的忌日?”
“1992年吧,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等妻子做完月子,他就带着妻儿回娘家看父母。他妻子是藏族人,信仰很虔诚,他就带着妻子和儿子去米拉山挂风马旗,结果那天忽然刮起狂风,突降暴雪,他们被困在山上下不来了。米拉山那么大,找一对夫妻哪有那么容易,将近两个星期他们才被村民自发组成的救援队找到。哎——可怜啊,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都死了,就他一个人活着,他被村民找到的时候,满身都是血,跪在雪地里,脸上呆板板的,问什么话也不答,只说老婆孩子在第二个晚上就被冻死了。山上环境恶劣,到了晚上真能冻死人,他妻子产后身体弱,孩子身体更是弱,所以就他一个人扛了过来。”
说着,邓杰面色有些不解,疑惑道:“但是我听到一些传言,他妻子和孩子死了,但是尸体却找不到,娘家人问他尸体在哪儿?他只是哭,还说什么,她们没有死,和他在一起——”
邓杰说到疑惑处,就停下,陷入了回忆中,楚行云不得不向前推进:“然后呢?”
邓杰叹了口气:“然后他就一蹶不振了,当时他正在读研究生,妻儿死后就荒废了学业,在家里待了五六年。后来他家里人又给他介绍一个对象,他才慢慢从阴霾里走出来又结了婚,回到学校继续完成研究生学业。本来他的生活正朝着好的一面慢慢回转,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总是怀不上,结婚将近五年都没有怀上孩子,他太想要孩子了,对妻子逐渐冷漠,不上心,行为也越来越暴力,后来他的妻子就和他离婚了。他离婚那年刚好研究生毕业,到我们单位求职,当时院里领导和他家里有些关系,我就把他收下了,他经常跟我说起第一任妻子,和他们的孩子,我也就被灌了耳音,知道十月二十九号是他妻儿的忌日。”
说完,邓杰喝了半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找到了和十月二十九号有关联的关键人物,楚行云即刻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邓杰起身到客厅里挂着照片的墙壁前,寻找一圈,取下一张大合照,坐回原位,把照片递给他:“叫冯竟成,站在院长旁边的就是他。”
照片年久失色,人影模糊,依稀能看到这个人身形挺拔,神态可亲,脸上戴着一副儒雅的眼镜。
虽然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泛黄的印迹,但是楚行云依旧能看到他这双漆黑如墨的双眼,笑起来像镰钩弦月。
冯竟成——
原来,他叫冯竟成。
拿着照片走出邓杰的家门,大门关闭后,门后的喧闹欢笑声不受外界任何因素干扰,仍旧欢天喜地的进行着。
楚行云捏着那张照片,有些乏力的贴着墙根慢慢蹲下,盯着铺在脚下的青石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未被接起的间隙,他用力清了清喉咙,但是出声时依旧有些疲惫,暗哑。
“嗯?”
贺丞的声音低低的从手机里传出来。
“问你一个问题。”
楚行云用力撑起一点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一些。
“说吧。”
贺丞道。
楚行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来回在指腹中搓揉碾压,抿了抿异常干涩的嘴唇,哑着嗓子问:“当年那个绑架你的人,对你做过什么?”
话一出口,楚行云就感觉自己太残忍了,就算这个问题非问不可,他也应该陪在贺丞身边,此时他看不到贺丞,怎么安抚他?怎么拯救他?
同时,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卑鄙和自私,他比贺丞更加不想面对这些回去。因为当他看到贺丞那张深陷回忆而痛苦惶惑的脸,他会成千上万倍的感到痛苦,感到内疚。所以他选择了‘逃避’,逃避直面贺丞,直面贺丞身后的深渊。
贺丞沉默了,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内,楚行云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受控,像被人高高举起,又狠狠摔下,摔得他心口生疼,像刀割一样。
“你怎么——怎么知道?”
贺丞的声音依旧低缓,平静的毫无起伏,但是楚行云却听出了他颤抖的鼻音。
“有吗?”
他握起拳头堵住仿佛在往外渗血的心口,追问。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贺丞极轻的笑了一下,声音缥缈的仿佛来自远方:“有啊,他把我锁在床上,一日三餐给我喂食,让我叫他爸爸,晚上还抱着我睡觉,每天——”
咯噔一声,他手里的石子竟然被捏碎了,或许碎的不是石头,而是他的指骨。但是他此时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扶着额头,身处数九寒冬般,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别说了,贺丞,求你别说了。”
贺丞的话音以一个异常轻巧的转音,再次低低的笑了一下,顿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