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却是诧异,道:“你是家生子儿,又不比我是外头的,又卖身契,如何就能赎了你爹娘的奴籍?”
玉钏儿一面只道:“你仔细一些地上的青苔滑,也好些时候没人收拾这里了。”
一面又道:“虽是这么说,却因当日里曾悯恤了你那么一点子,竟叫赖嬷嬷记在心里了,她如今孙子是做官的,也是个老封君似的,家里又正是蒸蒸日上的,几句话,可比金子还贵重,只闲话间跟太太提了一提,再者这里进益有不好,太太也乐得少了嚼用,多了几两银子,因此就允了!”
雪雁听了笑道:“你们走了倒也是好的,外头可自在着呢。”
晴雯却不由得流下泪来,口内只是道:“我也不曾想到,只因你在我落魄的时候对我许多好处,却叫赖嬷嬷记在了心里。素日里我也想了,大小儿我是要饭过来的,也只赖嬷嬷和太太太才是那般菩萨似的心肠罢,也还记得我这么一个小丫头子。”
拿着手帕擦了擦泪水,又道:“如今你爹娘去了,如何你却不去的?”
玉钏儿冷笑道:“我如何能去的?不过好在我奴籍也是赎了的,来日走了也没什么牵挂。”
说着恨恨地道:“我姐姐的去,我可是知道得极清楚的,我还要看着这里一点子一点子地没落呢,我姐姐一条性命也不是白白丢了的,我虽报不得什么仇,却也是可冷眼旁看,看着这报应的。”
才说着,遥望着怡红院竟在眼前,雪雁和晴雯也不耐烦进去的,偏有碧痕和紫绡瞧见了,忙跑了过来,拉着雪雁和晴雯笑道:“什么风儿竟将两位姐姐吹来了?快些进来吃一点子茶!”
晴雯本是恩怨分明之人,天生一段嫉恶如仇,素日里自己性子不好也了,但是碧痕和紫绡却是和自己难得交好的,因此也觉得欢喜,想着再看曾住过的怡红院几眼,也算是个告别,便进去了,也只在外间吃茶罢了。
姐妹几个正说着话,紫绡羡慕地看着晴雯和雪雁,低低地道:“你们两个倒是自在了,只剩下我们几个歪瓜裂枣在这火坑子里熬着。”
晴雯微微一笑,道:“如何就是我们自在了?想当初,谁不想当这个副小姐的?怡红院里人多差轻,多少挣破了脑袋也想挤进来的,如何就成了什么火坑子了?”
紫绡啐了她一口,道:“你别说什么风凉话,难不成你是不明白的不成?”
说着指了指秋纹的西厢房,宝钗住的东厢房,悄悄地道:“这两个,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哟?竟一个比一个厉害的!”
雪雁只大量着怡红院里越发奢华富贵的摆设,到处都是耀眼生光,虽有些书籍,却也大多蒙尘。
忽然想起了凤舞九天里说的宝玉这里黛玉的画像,便问道:“我却奇了,怎么宝二爷有什么我们姑娘的画像的?却到哪里去了?”
紫绡听了奇道:“你问的是什么画像?”
想了半日,才笑道:“是林姑娘那个?竟真真是个林姑娘的真人儿似的,二爷也真是有才华,画的好画儿,只偏不正经学好。那画儿我我却记得,二爷画完之后天天挂在自己房里,当初的宝二奶奶进门里,就叫袭人姐姐收了起来了,后来袭人姐姐给打发出去,我便不知道了。”
雪雁“嗯”了一声,暗自想着到底袭人如何,该当去会会她才是。
正说着话,却见宝玉掀了帘子进来,一见到雪雁和晴雯,不由得喜笑颜开,道:“晴雯你来了!”
说着忙凑了过来,只闻着晴雯身上的香气,见她脖颈白腻,又欲伸手去摸。
晴雯伸手打落了他手,道:“什么人,还这么着!”
说着便站了起来,对雪雁和玉钏儿道:“咱们起回罢,可巧我带了一些茶叶来是要送给妙玉师父的。”
雪雁和玉钏儿点头站起,唯独宝玉却不知脸色,笑道:“正是呢,妙玉师父竟是位极其难得的美人儿,我也许久没见了,既然晴雯你是要过去,我却可以陪着你一同过去,妙玉师父也不至于将你们拦在了门槛子外。”
晴雯冷冷地道:“多谢宝二爷劳心了,只是我不过一个丫头,哪里能叫爷儿陪着丫头去送东西呢?听说秋纹姨娘小月,身上着实不太好的,二爷还是去瞅瞅,多少怀的可是宝二爷的哥儿。”
宝玉皱了皱眉头,不在意地道:“秋纹素日里竟也是极不好的,染了一些腌臜气,成日家闹腾着,我也乏了。”
又忙问雪雁道:“如今林妹妹可是好的?想来更标志了一些罢?只恨姑妈家里竟是门槛子高,我也不得去看妹妹一遭儿,只在家里有几只狮子管着,竟是吼得满府里都知道,丢了好些颜面。”
雪雁冷冷地道:“我们姑娘好得很,不劳宝二爷记挂!”
宝玉还要说什么,却见秋纹挽着头发闯了进来,大红小袄儿,葱绿裤子,不曾梳洗,却系着一条葱黄色汗巾子,面色苍白,鬓发散乱,有些弱不禁风的味道,虎着脸道:“我说怎么不见二爷呢,竟在这里给狐媚子勾引住了!”
宝玉皱着眉头道:“不是说小月了么?到这里来做什么?没的吹了风,落下了病根儿!”
秋纹恨恨地哼了几声,道:“我来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二爷你?连了身子都不顾,只怕二爷给不相干的一些狐媚子勾引了魂魄,让太太也心里哭自己不曾养了个有本事的爷儿以承继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