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春连忙为陛下撑开一把伞,但皇帝似乎不太需要,他停在谢府故居,冰凉的风吹雨打扫去尘埃。萧玄谦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来这里了。
皇帝陛下推开了门。
人在遭遇重大离别的时候,在当时是不会哭的,只有在往后的岁月里,每每遇到对方存在过的痕迹,才会被酸涩怅然的怀念重击心头。
萧玄谦想,他的眼泪来得太迟了。
大雨从伞面四周滑落,倾泻着流淌落地,在耳畔溅起浓重的破碎声。那棵种在谢府、无人打理却枝繁叶茂的大树更加繁密了,粗壮的树干几乎合围不住。故园风雨声,密密的雨帘之下,连建筑的轮廓都模糊。
萧玄谦适时想起谢玟的眼睛,在对方离开前的好多次,怀玉是不是总是那样朦胧依稀地看着他呢?
他的手指触摸过这棵郁郁葱葱的树木。那些原以为已经忘却、已经消弭于无形的思念,直到这时才突兀地重击而来,而他毫无防备,一败涂地。
德春举着伞,在他身后谨慎地道:“陛下……”
“朕今日留在这里。”
德春愣了愣,这是他接手伺候皇帝以来,对方提出的唯一一个不在计划的命令。
————
20X2年12月,收工回返城市的大巴上。
莫泓维本来想让谢玟坐他的车,然而小谢同志却拒绝了,他不敢让发小看到自己钻研这些出土资料的样子,怕莫泓维真一个电话打到老爸那儿,而且他那车里要放很多器材,还捎着同事。比起和一个陌生人相处,他觉得不如跟一群陌生人相处。
谢玟披着一件厚棉服,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在等待开车的时候翻到自己刚刚看的地方,上面是出土的史书古籍,忠实地记录着这个王朝发生的一切。
上面写着,他走后的第五年,萧九去了一趟谢府故地,见到雨中情景,疑帝师犹在,情难自禁,潸然泪下。
潸然泪下……
谢玟的手放在这几个字上,他仰起头,缺氧似的深深呼吸了几次,然后闭上眼,忍住眼底泛上来的酸涩。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面上摩挲,仿佛触摸得不是字句,而是对方的脸颊。
“不要哭……”他轻声低语,“抱歉。”
他继续看下去,下面写着实施的政策、措施,四海之内如何如何安宁……启武帝终身未娶,盛年退位,而接下来继位的则是一位浓墨重彩的女君,镇国公主萧潼,她承上启下,是百年大治的中流砥柱,但在位时间也很短,大概十年左右就将江山禅让他人,启宣帝大器晚成,是萧玄谦五哥的儿子,也就是当初那个在温太妃面前背《论语释疑》的小世子,由宗室过继为萧九膝下子,再由女君禅让,这个小世子的性子颇为隐忍柔和。
谢玟仔细地看了看童童在位时期的政务风格,也想要找到萧玄谦退位之后的蛛丝马迹,然而对方就像是从史书上失踪了一样,根本没写到终老何地,连他指定的埋骨之所,也就是当南自治区的墓葬群里,同样没有他的尸骨,同理,女君的墓里也井没有遗躯……童童这个他尚且还能揣测、理解几分。
发生什么了吗?谢玟忍不住去思考转机。
他看得入神,神思疲惫的时候才想到有些不舒服,之后经过两天一夜的各种交通工具换乘,谢玟终于赶回了B市,他跟莫泓维约定好后续可以看的资料要分享给他,很多照片的电子版都传输给了他。
谢玟之前在酒店洗了澡,看上去倒不像是挖土回来了。北方风大,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毛绒纯色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这几十天来回跑折腾得厉害,感觉又瘦了点。
他没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而是打了个车送到附近,之后拖着箱子低头翻看手机里的电子版照片,晕车和低血糖让他看起来不太好,脸色很苍白,但神情倒是很专注,哪怕头痛得想倒头就睡,也能凝聚精神继续看资料,像是在寻找恋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样的专注让他忽略了家门口楼下有人,谢玟根本没注意到路灯下面阴影里的黑漆漆的影子,他一个男人,又是从小被照顾起来的大少爷,很缺少出门在外的警惕性——然后就一头撞到了个硬邦邦的人。
谢玟下意识地道:“不好意思,我没……”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