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保险,警察们据常识作出的推测——实际上窃贼也这么想——很可能是错误的。说出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很多价值百万的画作其实是没有上过保险的。以英国为例,那些被收入公共博物馆永久珍藏的艺术作品基本上都没有上过盗抢险,甚至连大名鼎鼎的国家艺术画廊和泰特现代美术馆也是如此。其基本原理是“不能两次把国库的钱花费在同一件事情上”。换句话说,纳税人已经提供了购买那些艺术品的钱,就不应该再负担给它们上保险的钱了。
当那些伟大的绘画作品从一家博物馆转移到另一家博物馆以供展出时,它们确实保过险了,但这种保险是“从钉子到钉子”的。它只管从艺术品被搬离它原来所在的博物馆的墙上时开始,到被重新挂到原来的那颗钉子上为止这段时间。绘画作品所属的博物馆平时都只给它们上意外损害险,不上盗抢险。首先意外损害对博物馆来说简直是噩梦,它会把艺术品彻底损毁。至于盗抢,一次顶多就损失那么一两幅画,况且这也被看做是保安与监控责任范围内的事情,跟保险公司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呐喊》没有上过保险。
美国人的政策与欧洲人截然不同,美国的博物馆都会为自己的藏品上盗抢险。连较小规模的博物馆都可能规定为馆藏艺术品投保五百万甚至一千万美元,世界知名的大博物馆所投的保险金额可能会达到五亿美元。
当然了,也有例外,加德纳博物馆更是例外中的例外。这座博物馆以及它所在的那座仿意大利风格的宫殿都是伊萨贝拉?斯图尔特?加德纳的遗产,她是一位行为古怪的波士顿社交名流,也是一位艺术赞助人。绰号“杰克太太”的她死于1924年,但她仍然活在由她的密友约翰?辛格?萨镇特绘制的那幅著名的画像中,活在无数耸人听闻但令人起疑的奇闻轶事中——人们传说“杰克太太”喜欢用链子牵着一头小狮子在特里蒙特街上散步——尤其爱在她的博物馆里散步。多年来加德纳博物馆也是她的住所,她的房间在四楼,下面的三层楼摆满了她精心收集来的各种宝贝。“杰克太太”在遗嘱里写明,所有的藏品都要按照她生前摆放的位置进行陈列。不得出售任何一件东西,甚至移动位置都不行。任何新的艺术品也别想挤进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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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遗嘱所带来的结果之一是,尽管过去几十年来波士顿变得越来越繁华,加德纳博物馆所在的广场街二号依然像绿洲一般宁静,而它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加德纳博物馆的托管人决定不再投保盗抢险。说到底,为艺术品投保通常是为了一旦艺术品被偷或者遭到损坏,可以用保险金购买其他艺术品作为替换。然而倘若所有的藏品都不得被替换,那么年复一年地给保险公司送钱还有什么必要呢?为这些馆藏艺术品投保甚至更有可能把贼招来,那些窃贼们相信,他们可以偷走那些画作,并以此勒索赎金。(托管人的理由看来很充分。与之相反的另一派观点——万一发生失窃,博物馆至少可以从保险公司那里得到一张支票,总比鸡飞蛋打好——落败了。)
所以,当1990年冬天窃贼们潜入加德纳博物馆,窃走了价值三亿美元的艺术品之后,加德纳博物馆没有得到一个子儿的补偿。
私人收藏家往往也很轻率。其中有些人目光短浅,另外一些人,特别是那些继承了颇为值钱的艺术名品的人,往往努力保持低调,因为他们担心会引起税务当局的注意;此外还有那些没落的贵族们,如今他们有土地有产业,但没现金,而且他们会更愿意把钱用来整修面积足有两英亩的石板屋顶,或者把有上百年历史的铅皮水管加以翻新,而不会为已经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人、蒙上了厚厚尘土的古旧帆布投保。
有鉴于艺术品投保的保费非常低廉,竟然有那么多的人选择不去投保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现行的艺术品投保费率仅为百分之零点几,大致与住房保险的费率持平;一幅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绘画每年所需的费用不过几千美元。投保费率之所以这么低,是因为艺术品被窃取的风险低,所以很多艺术品拥有者选择了撞大运。以布克鲁奇公爵为例,他所拥有的艺术品总价约为四亿英镑。其中仅失窃于2003年夏天的莱昂纳多?达?芬奇的《纱槌圣母》就价值五千万英镑左右。然而布克鲁奇公爵为自己所有藏品投保的金额仅为三百二十万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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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对艺术犯罪的忽视并不能简简单单地归结为他们下里巴人的习气。警方的经费捉襟见肘,并且随时都面临着各种危险。他们必须作出选择,找出最需要他们全力以赴进行侦查的案件。大学哲学系一年级新生遇到的两难问题,在警察们的现实生活当中每天都在上演:你究竟是去解救困在失火的房子里、透过窗户呼救的人,还是去拯救悬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幅伦勃朗的画作呢?
公众们也希望警方专注于真实的犯罪,而不是那些被窃的艺术品。悬而未决的暴力袭击事件是丑闻,失窃的名画只是谜案。警方实际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必须全力以赴,证明自己正在大力打击那些上了电视新闻以及小报头条的犯罪事件。“如果我们发现某个毒品贩子是恋童癖,同时还卷入了与艺术品、古董有关的罪案,那么这事儿就好办得多了,”一位追踪艺术品窃贼长达三十年的探员慨叹道,“但一个恶棍的犯罪事实仅限于艺术品、古董的圈子时,警方根本就不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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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艺术小分队的头头约翰?巴特勒给查理?希尔打去电话谈论《呐喊》失窃一案的同一天早上,伦敦《泰晤士报》就这桩窃案发表了一篇社论。“谁能把这样一幅画卖出去呢?”这份报纸困惑地问,“它会被藏到哪里去呢?又有谁敢于买下这样一幅失窃的珍宝呢?除非是某位极其崇拜蒙克并且又患有强迫症的百万富翁,否则有谁会甘冒奇险买下这幅画,只为了在午夜偷偷溜进可能藏有《呐喊》的漆黑的小房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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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这些问题都提得合情合理,但如果有谁敢对艺术罪案探员提出这些疑问,肯定会招致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原因之一是没有耐心,他们有工作要做,任何对他们喋喋不休的外行都让他们觉得讨厌,这情形就像初学走路的孩子无休止地问“为什么啊?爸爸,告诉我为什么啊”一样。如果想要诚恳地作出回答,势必引起长篇大论并身陷其中。艺术品窃贼的动机就像是调和而成的毒药,心理因素和经济因素同样重要。仅仅把窃贼的行窃动机归结于金钱是错误的,就像一位行家为了某幅画一掷万金,并不仅仅是因为其动人的魅力。
确实,刚开始时是因为窃贼们相信风险很低,而潜在的回报又足够高。至于到哪儿才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则先不予考虑。也许会是一位不诚实的收藏家,也许是气得发狂的画作拥有者,也可能是拥有者投保的保险公司。(如果某幅名家画作不幸失窃,就会随之出现各种启事,承诺说要为提供寻回失物线索的人颁发赏金。根据悬赏金额的多少; 地下交易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失窃艺术品的黑市价通常仅为其正当价格的十分之一。)
如果单纯从商业价值的角度来判断,盗取顶级的绘画珍品简直就是为笨蛋准备的游戏。诱惑是巨大的:就像海洛因和可卡因一样,价值数百万美金的大师名作并不占用太大的空间。走私夹带毒品是非常危险的,而转运艺术品却很容易。任何一名船主都可以带着一幅画环绕半个地球。如果一个骗子想要绕开UPS或者联邦快递这样的货运公司,同样易如反掌。他可以大摇大摆地通过海关,行李箱里就藏着一幅伦勃朗的名画。万一海关检查员表露出一丁点儿怀疑,窃贼可以搪塞说这是他从一名有上进心的学生手上买来,为了装点自己的起居室用的。
但万事有利也有敝。其他那些兼具价值高昂、体积很小这两项优点的物品——毒品、钻石、珠宝、金银工艺品等等——要么是难以辨识的,要么是可以很容易改换外观的。偷来的项链上镶嵌着的红宝石和珍珠一旦被摘下来,它的出处就再难分辨。钻石可以被重新切割。从考古发掘现场劫掠来的古董——警方以及业内专家对它们还一无所知——可以堂而皇之地叫卖,不用担心招来愤怒的所有者要求索回自己的财物。
艺术品就不同了。伟大的绘画拥有着独一无二的“身份” (也许可以骗过昏昏欲睡的海关人员,但绝对骗不过那些潜在的买家)。况且,要对大师的画作进行伪装就相当于动手毁掉它。此外,一幅绘画的身份证明并不仅仅局限于画布之上。每一幅重要的绘画作品都有一份书面记录,就如同一份家谱,依据它就可以了解这幅作品是怎样由一位所有者传递给下一位所有者的。如果一幅画作没有被记录在案,任何一位遵纪守法的买家都绝对不会相信它是真品,更别指望他们会轻信一位满口花言巧语的陌生人是那幅名画的合法主人了。
如果窃贼们像正常人那样思考问题,上面提到的那些不利因素肯定会让他们远离艺术品。然而《呐喊》的遭遇以及其他举不胜举的案例已经证明窃贼们简直是不屈不挠。艺术小分队近些年来的研究结果表明,窃贼们盗取艺术品的目的还在于显示他们的情绪是多么高昂,他们的战利品是多么耀眼,他们的事迹是如何占据了报纸头条,他们要让那些有权势的人对此产生深刻的印象。当然,窃贼们乐于盗取艺术品也是因为可以把它们作为黑市上的硬通货,用来与自己的同行们达成交易。对于警察来说,追踪失窃的艺术品就如同努力追赶到处蹦跳的皮球:一幅从法国风景区多尔多涅的度假屋里偷来的毕加索,经过某个法国黑帮之手,被转卖给阿姆斯特丹的某个黑帮,后者又把它转卖给了土耳其的毒品贩子,接下来它又被当做购买一批海洛因的预付款,出现在了伦敦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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