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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上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名字现在死活想不起来了。那时候同学串门儿从不敲门,都是在门口喊。这位仁兄每回都是一进胡同口儿就扯着嗓子,拉开长音儿喊:“白——明——白——明——!”嗓门特大,我姥姥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纸糊驴”,居然还就叫开了。

有一天纸糊驴跟我说,看见家门口造反派斗争“地富反坏”,他受到了“启发”回家就把他爸的“反”给“造”了。

我问:“你是怎么造的反呀?”他说:“忒简单了,从作业本儿上撕张纸儿写了个小号的大字报,贴在了我爸的床头。后来你猜怎么着?”

“后来怎么着了?” 我问。

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他给了我一块钱!你回去也试试吧……”

我特敬佩地看着他,心想:纸糊驴呀纸糊驴,你丫可真有两把豆儿。于是把脚一跺说:“成!”就跑回家去了。

回到家看见我妈正在和棒子面蒸窝头,就说纸糊驴昨天已经在他们家造反了!

我妈说:“怎么着,你是不是也想跟我造反呀?”

我搂着她嬉皮笑脸地说:“不能够,跟您造反了谁给我蒸窝头呀。——可我想造我爸的反。”

“那你就造呗。”

“我爸不敢怎么着吧?”

“谁敢惹造反派呀。”

我心想“有门儿”,就激动了起来,跳到我爸妈的床上(那时候父母的床孩子是不准上的),踩着被垛喊口号:“打倒白纪元——白纪元必须低头认罪——”我妈用粘满棒子面的手攥着根笤帚疙瘩把我给赶了下去。

晚上躺在床上想,这“反”要是“造”成功了,不给一块给五毛也成,可大字报都写些什么呢?就写“白纪元的十大罪状:一、像南霸天似的动不动就给人俩耳贴子。二、有一回忘了是因为什么还踹过我屁股几脚。三、好吃的都给我姐。四……五……”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妈把我叫到父亲面前说:“你不是想造他的反吗?当面造吧。”睡了一宿觉这事早忘了,现在把我提溜过来不是成心整治人吗?心里骂我妈可真够德行的。

父亲在吃早点,正一丝不苟地往一块烤热了的窝头片儿上抹臭豆腐,那做派和那认真劲儿就像他当年在起士林里吃法国大餐,真叫一个份儿。

我斜腰拉胯地站在他们面前不敢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可能是父亲感到不耐烦了,甩过来一句话:“去你妈的,该干吗干吗去!”

“哎!”我无比愉快地答应着,转身撒腿就跑。跑出去半条街了才想起来没拿早点窝头,哪还敢回去取呀,就径直奔了学校。

碰上了纸糊驴,他问我:“白明,昨儿个跟你爸造反了吗?”

我狠狠地搡了他一把说:“去你妈的,你丫该干吗干吗去……”

说完就晃着膀子走开。尽管肚子饿得咕噜乱叫,但觉着这派头已经变成我父亲了。

其实父亲给我的评价说对也不全对,我的确从小就不安分,但也的确是家里最豁达最实在的一位。别看父亲不待见我,可咱偏偏是个大孝子,晚年父亲羸病残阳,却得了我的济。床上床下、屋里屋外地伺候,恨不能他哪儿难受我就哪儿难受。临死前他曾说:“老三呀,我欠他的……”

父亲最后的一口气是在我怀里咽的,走得还算安详。从那时候起我就想,父亲和家里的这点事儿其实挺“传奇”的,总有一天得把它写出来,写成一本好看的书。这想法一想就是十五年,一直想到现在。

百年家事细说从头4

报纸的风波还没有完全过去,写书的心病又袭来了。

写吧,怕老太太受不了,为此我得落全家老少三代的埋怨。再有,虽然干了近二十年的编辑工作,可我从来没写过书。当编辑和当“作家”不是一个劲儿,我再清楚不过了。这书最后到底能写成个什么奶奶样,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不写吧,胸中块垒不吐不快,这已经变成了一种“夙愿”。况且,是有出版社“约稿”,让我有机会能在文人的行列里插一杠子,天上掉下来的这块馅儿饼不是谁的脑袋都能挨得着砸的。

机会终于来了,可我却有点肝儿颤,有点闹心。

是夜做了个梦,梦见我到北方出差,父亲却找来了,他给我拿了一件大衣,说这地方天气凉你别冻着。

“这该是我妈干的事儿,怎么让您来了?”我问。

“人老惜子!”父亲只说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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