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去附近一家五金店买了需要的东西,顺便去干洗店送几条裤子并付账。尽管他多次到过这儿,干洗店的老太太还是不认识他。这让他惊讶不已。雷蒙德以为,她至少听得出他的声音,也许会提到上次替他保管包裹。可她什么也没说,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有些小生意人居然对自己的顾客完全无视,雷蒙德一直很惊诧。说到底,顾客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过不了多久,等银行里有了一千万,他就请人上门拿衣服,再也不和那些小商小贩打交道。这群渣子收钱的时候倒挺开心,转脸就不认人,好像他打扰他们过日子似的。
不过,在进一步行动之前,他还有件计划中的事情要办。雷蒙德直奔附近的咖啡农庄,在最里头找了一个对着门的雅座。这里几乎无人,正合他意。等到对面雅座的家伙起身离开,他拿出死亡画师的笔记本电脑,按下开关。
他首先登录咖啡农庄的网络,在搜索栏中输入“库伯霍索恩曼德”。两秒钟后这家公司的网站弹了出来。雷蒙德仔细搜寻每一个网页,一行字也不放过。原来,库伯霍索恩曼德公司位于匹兹堡,专门为美国政府采购商品和服务。虽然花了几分钟时间,他还是在网站深处挖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张米兰·斯洛文斯基教授的照片。照片下方有他以前的工作简历和介绍他论文的文章,还附有一连串所获奖项。文章描述了他那篇论文如何具有开创性,如何改变了公司的进程。这个卑鄙的窃贼!最下面有个链接,点开可以看到一家匹兹堡小报的几行报道。正如他所料,报道里写道:
“因所乘飞机不幸发生空难,米兰·斯洛文斯基教授去世,尸体下落不明,身后留有妻子和女儿。”日期显示,这次意外刚好发生在两年以前。雷蒙德早知如此。
那么,要么斯洛文斯基之死是自导自演的;要么他确实死了,敲诈雷蒙德的那个人是近两年才冒出来的。
他收起电脑,返回公寓楼,直奔家门。一路上琢磨着,究竟该如何从眼下着手。游戏玩到这儿,游戏大师是谁不是谁没什么区别。要找到他,雷蒙德就得留在寻宝大赛中。为此他必须进一步做些研究,而且不能在别人监视下进行。唯有处理掉家里的摄像头才好办。现在的难题是如何把刚买的油漆喷到摄像头上去。这活儿可不容易,毕竟他不可能爬梯子上去。
他插进钥匙,推开门,驾着轮椅进了家,仍然沉浸在思绪中。然而,就在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一根细线从他头顶上方扫过,又扫回来。速度如此之快,他感觉头顶生风,把头发吹向两边。细线飞快地一圈一圈扫过,最终停下来,在他左侧几尺远处绕成一团。几乎就在同时,他眼前冒出一个人,拿枪对着他,似乎从天而降。
这家伙不停地尖声大叫:“妈的!真他妈的!”他看上去二十八九岁,背后拖着许多长发辫,下身穿着类似迷彩服的裤子,脚蹬NBA认证的气垫运动鞋,上身穿着超大T恤衫,下摆垂到了膝盖处。从雷蒙德见到他的那一刻起,这家伙就一直动个不停。他身体摆来摆去,两臂忽上忽下,就像溺水者在拼命浮出水面。他前后左右地踏着步子,又像模仿名人的说唱歌手在自拍的音乐视频中大秀舞步。他左手拿着一支格洛克手枪,像打劫烟酒店的黑帮分子一样,来来回回地挥舞着。即便坐在轮椅上,雷蒙德也能看到他瞳孔放大,眼珠分不出蓝绿。看来这家伙十有八九吸食了禁药。雷蒙德认定他是名瘾君子。
“妈的,伙计。这他妈搞什么。”这家伙一遍一遍地哀叹着,两脚不停地踏步,枪对着雷蒙德指指点点,眼睛瞪着他,好像他无权待在这儿。“真他妈的,伙计。”他说着,摊开双臂,“没人说过你他妈的坐着轮椅,伙计。没人告诉过我,伙计。”
“你到底是谁?”雷蒙德终于开口发问。他能感觉到惊恐在心中升腾,汗珠在额头上连成了串,寒意掠过脖子和两臂。如果他高出两寸,就已经没命了。
“没人说过,伙计。没人告诉过我,”这家伙又开始哀叹,听上去随时可能哭出来,“你他妈的坐着轮椅。”说到最后两字他尖声大叫,两臂交叉举过头顶,如同做了最可怕的噩梦。
“你差点儿杀了我,你这白痴!”雷蒙德吼道,“你是谁?你到底在我家里干吗?”
这家伙短暂地停了下来,摇头晃脑,对着自己嘟嘟囔囔,好像要努力想起台词。接着他又开始踏步。
“滚!”雷蒙德指着门大叫,“你他妈给我滚出去,别再回来!”
这家伙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惊惧的神色,好像雷蒙德建议他跳楼一样。“嘿,不行,绝对不行,伙计。我不能就这么走,我还没说欢送词呢。”
“欢送词?什么……欢送词?”
“公司的,伙计,公司的欢送词。”这家伙开始哀号,“那啥。我要这么跟你说:‘你要离开公司了,伙计。这是你的退职礼。’然后我就朝你开枪。”
雷蒙德挺直身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明白。现在,听我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我觉得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他说,“我不为任何公司工作,我也不懂什么退职礼。”
“不不不,听着,伙计。”这家伙努力想解释清楚,一边说一边摆手,枪跟着乱指一气,“我们的公司,我讲的是我们的公司。那啥,这里面有太师、各种竞赛,等等等等。”
雷蒙德小心翼翼地驶进屋内,向四周投去警觉的目光,搜寻其他机关。
这家伙放低枪口,随着雷蒙德的目光打量着四壁。“噢,嘿。就一根线,哥们儿。我从来不费二遍事儿,正常这就够了。可我从来没他妈搞过坐轮椅的人。”他说着,摊开双臂,一副很失望的样子,“要是知道你坐着轮椅,我就弄得那啥,低一点。”
“你想要什么?”雷蒙德问道。
他咧嘴乐了,茫然不知所措。“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他一边问,一边用枪点着胸口,“你他妈不知道?”
雷蒙德冲他眨了眨眼。这家伙显然脑子出了问题,没法预测他下一步的举动。恐怖之感在雷蒙德心中膨胀。如果不想让一颗子弹打进眉心,他必须想个什么法子应对眼前的情况。“听我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件事儿会找到某种简单的解释……”
“噢!哇——”这家伙脑子里想起了什么,一边说一边举起枪,这一次把枪管贴在前额上,“噢,伙计,我现在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不看邮件的家伙。我的神!哥们儿。你是那个家伙!噢,伙计。这事儿太他妈荒唐了!”
雷蒙德本来一直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此时把双手小心放在大腿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什么邮件?”
“太师发的邮件啊。我的神!哥们儿。难怪你一直住在猪窝里。难怪外面发生了那啥,你什么都不知道。”
“谁是太师?”雷蒙德问,“什么邮件?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雷蒙德心里相当清楚。他当然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只是需要确认一下。
“游戏大师啊,傻蛋!你进公司都两年了,连这个都不知道?除了你谁都知道。什么邮件你都不读,什么话你都敢乱说,什么人你都得罪。所以太师才让你只赢那些破烂,那些不起眼的劣等货。大奖他都留给我们这些人。”
雷蒙德感觉自己的意志在崩溃。这个瘾君子先是闯进家门要杀他,现在又站在那儿侮辱他。这可就不是一回事儿了。
“咱们再从头说起,好吗?你是谁?”他平静地问道。直觉告诉他要杀了这家伙,好奇心却乞求他搞清楚来龙去脉。生死只在一念之差。现在,他选择后者。
这家伙皱起面孔,摊开双手,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你还不明白?我就是鹰眼,伙计。现在想起我来了?那啥,就算没见过我长什么样,但你知道这名字,对不?你在大赛论坛里告诉大家,我是那啥,小孩什么的。那啥,我还未成年什么的。顺便说一句,这招挺牛的,哥们儿。当然,没什么用。因为那啥,我并没有出局。不过这招挺牛。”
雷蒙德向前猛一探头。“你就是鹰眼?”
“如假他妈包换。噢,对了,还记得‘兵奇汽车仓储大赛’吗?争夺三辆野马车?车子棒极了。我赢了其中两辆。”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就像雷蒙德不会数数一样,“真他妈的!伙计,太酷了。亡命哥斯拉赢了第三辆。当然,他现在死了。虎皮百合开着那辆车招摇呢,我刚听说。”
“我不明白。”雷蒙德说。他确实不明白。
“这就是公司,哥们儿,你没看出来?这就是我们干的事儿。我们加入竞赛,除掉其他对手,就像玩光晕三那种游戏,就像你除掉萨尔,那什么,账号是大萨麦卡西吧?我得说,哥们儿,这事儿办得经典。连太师都说这事儿‘有创意’。你就是把他埋得不够深,所以狼替你办完了剩下的事儿。干得不错,伙计。这就是为什么他留着你,因为这事儿办得太他妈漂亮了。现在明白了?知道游戏都是怎么玩的了?太师给我们答案,我们拿奖品,但你得去拼命。这叫作全美死亡大赛,哥们儿。”
雷蒙德冲他眨了眨眼。“为什么要拼命?”
这家伙一激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问我为什么吗?因为钱。真他妈的!伙计。我们谈的是多大一笔钱,你知不知道?噢,是啊,显然不知道,或者你逗我玩儿呢。”他仰头大笑,声音像年久失修的电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