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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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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1)

捣练子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六月里万安公主生辰,凤迦异府中特意宴请公主,为公主祝寿。而这于我也不太合适,毕竟当初,在云韶院里迷了路的公主,曾拉着我,告诉我说她也有许多伤心。在这样的场合,如果被她认出我是昔日云韶院的宫人,则是很不妥。

于是需要用一些方法,卧病在下房,由婢女们通报:“青奴姐姐病了。”

不久听说,生辰宴上会请到乐师陈芜,并宜春院有歌仙之名的永新娘子。我一时心动,问:“果真是陈芜和永新娘子?”

那位侍女笑:“是啊,听说圣人最喜欢永新娘子的歌,连贵妃娘子也常请她唱曲。不知这一次郎君怎么把这两位都齐齐请到了呢。”

又说:“青奴姐姐不去听么?”

“啊……不去了。”我薄露笑意,心想和子终于能和陈郎相见,即便彼此一言不发,也能在席上顾盼,在琴声与歌曲中诉尽衷肠。或许下一次,他们就可以经由圣人许可而在一起,成就梨园一段佳话罢?

然而晚宴进行中,突然有侍女匆匆跑来:“青奴姐姐,郎君叫你过去呢。”

“我这般病容,恐怕不便见客啊。”蹙眉时作出哀愁模样,心里却一惊。莫非他已觉察?然而进府之前赵龄分明已向太子通报,说云韶院宫人陆宛音病亡。

“姐姐快收拾起,郎君催得急。”那边不依不饶。

事已至此,也不能避闪,我只有强撑着扶病起身,换新装,贴花钿,去往歌舞回绕的客厅。

但没有走出几步,又急急过来一位侍女:“青奴姐姐快回去歇下罢,郎君说方才忘了青奴姐姐在病中,已经不要你过去了。”

我背心一凉,是时正立在花池之上的廊桥,又回过身,一步一步迈回去。每一步都如履于冰上,几乎都听得见迸裂之声。忽而,加快了步伐奔走起来。

那侍女在身后急道:“姐姐慢一些,不要跌了……”而却管不住我的身,愈走愈快,愈奔愈急,一头转入下房,碰倒了纸幛,碰倒了灯座。灯油倾出,灯芯在其中倏忽一晃,灯火灭去,满室潮水般的黑暗涌来,只是出不了声,在黑暗中以肘撑地,须臾喉头一股腥甜,咳出一口液体,脑中嗡嗡,身体抽空一般恍惚,渐渐溺死在漆黑之中。

醒来时仍是黑夜,宴会已散,却没有人发现我在黑暗中。这样清宁的夜,却没有月亮。空气中是草木香,忽有蛙鸣入耳,一声声听得静悄。怔忡片刻,扶屏起身。渐也适应了黑暗,在黑暗中觉出周遭物事的轮廓,端起莲形铜灯,也忘了添油,就在茫茫夜色里空坐着。

却在此时听见身后有足音,这人不曾提灯,所以周遭还是一片暗寂。我不回身,他也不进来,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彼此渐渐听清对方的呼吸。

半晌,那人一步一步趋近,在黑暗之中,唤了一声:“宛音。”

我登时血液凝滞。不,宛音已经死了,死在詹事府中,死在赵龄为我父母合葬的那一刻,死在赵龄予我厚恩的那一时,或者更早,死在太子府的一汪清池,死在太子府的寝殿,死在永王府的探怀取暖,死在从余杭到西京的漫漫路途。

我依旧定在原地,只愿这黑暗加深,加浓,厚重到足以将我吞灭,撕碎,再不必有任何亏欠、筹谋、算计、斟酌。

然而那一声低唤却喑哑沉涩,仿佛凝噎已久,他是方才勘知,还是早已了然于胸?或许从端午节,从夜雨迟归,从跌落海棠树,从我潜入府邸为奴之时,他早已知道?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生辰(2)

突然,头顶发髻被猛然一揪,接着整个身体随后用力掼倒,扯得整幅头皮剧痛如若撕裂,一枚双足鎏金素钗随手中莲形铜灯叮咚坠地,发髻与铜梳簪环齐齐涌散,一片叮呤声里伴着铜灯骨碌碌抛滚远去。

他应是在急怒之中,却不言不语,又扯起我身后散发拖拽起我,朝着纸屏狠狠摔去,有一瞬我们居然靠得很近,以致面上可以感知他鼻端的温热之气。这一刻半边头脑撞得嗡嗡乱响,心却静了,反而从容扶屏,直起颈子,在黑暗中望定他,望定一张即便在茫茫夜色中也如玉色一般璀璨的脸孔。

很快,我们的目光触碰在一处,又很快闪开。他将愤怒发泄于无声的黑暗,不言声,就是不言声。他如若知道我潜入府中的用心,如若知道我的来处,完全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将我鞭笞,杖毙,施以各种责罚以平怒气。却不必如此,竭尽气力。我知道他的愤怒,我理解他的愤怒,我所得的惩罚皆是应该。可是……

何必,何必。

我竟有一喟之声,该是入了他耳中,他忽地停手,立在原处。又静了半晌,蛙声愈发繁密,水气浮漾,仿佛有洪水涌入,一种窒息呛在喉头痛不可当,蓦然一惊,居然发现所有疼痛的来处俱是腔内一颗汹汹跳动的心,从他唤那一声“宛音”开始。

人渐渐有了知觉,再一次浮出黑暗,没有被之溺毙。因而默默牵紧被撕裂的衣衫,伸出另一只手,于冰凉地面上缓缓摸索。那素钗也是寒凉,坚利双足抵住掌心。他依旧不言语。我抬腕引臂,咬住那枚钗,拾起铜梳,徐徐绾紧了发。

“郎君莫要怒极伤身。”我端然而起,膝行至他足前,俯下身去,用极轻细却足以令两人听清的声音道,“奴婢……”

“这么黑。”他突然打断我,如常道,“怎地不点灯。”

我霎时愣住,咽住那句话,很快便忘记方才究竟要对他说什么。怔怔又道:“郎君既已知道我的来历,便由郎君……”

“灯呢?”他又温声打断,“这屋中不该有灯么?”

“郎君稍后。”我轻声,双手在地上来回抚过,握到了那莲形灯盏的冰冷底座,微颤着擎在手中,挪开一边膝盖,想到纸屏那端的台边添满灯油,擦亮火石。

然而他却猛力劈开我握灯的手,莲形铜灯复又抛滚于地。想来他怕光,怕照见我身,怕彼此直面,怕直面之后又唤醒愤怒,怕直面之后双方再难以自处。那温凉身体忽而逼近了,短暂的迟疑之后,这温凉便已传遍我身。刹那之间心神俱废,知道那双手已揽紧我,没有任何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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