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我已明白知道,这不过是故作姿态的推搪。改朝换代,只恐天下人诟病。她不做谋逆篡位的妖女,只做顺应天命的女帝。
果不出所料,仅二月便又有鸾凰鸣于天,三日不绝。
臣众再请。太后依旧不允。
其后,秋旱乍起。
又有人称苍天降不尊之罪,三请太后称帝。
于是,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新君,只在先皇传给他的龙椅上坐了有名无实的短短几年,一纸诏书,仿尧舜,禅位让贤。
那个垂帘三载的女人终于向至极巅峰迈出了最后的步子。她,终作了女帝。改了国号,年号。就此,女尊九五,天下易主。
这般的离经叛道。
这般的匪夷所思。
她果真是空前绝后旷古奇今的女子。
可我却无法立刻接受。身为曾经的公主,我的血液令我痛苦不堪。我无数次在黔夜梦魇中惊醒。我看见皇祖母、父皇、母后、哥哥,甚至还有宋家阿姊,他们对我冷笑,他们怒斥我的不忠与背叛。我无言以对,唯有羞愧而逃。
我的那些宗室叔伯们更无法接受。
一二年间,藩郡诸王乱起,纷纷揭竿自立,却被一一削灭。墨鸾有数百年来无人堪比的天将军,有沙场上几度生死浴血练就的将才,有日夜精练的黑甲铁骑,藩王募兵远不是对手。
白弈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他自有人通传,坐在凤阳王府也能将天下云涌一手掌握。但他只是看着,一边日日照料着他那株花儿。他要它开花,可这多年来,它就是不开。
时局安定后,新帝仍委白弈为左仆射,右仆射是裴子恒。
白弈很自然地接受了。他依旧做该做的事,同往常一样。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仍是那九霄的雄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忙于国事政事。除此之外,他便在王府养花,养那株不开的花。他又更内敛了,更难以捉摸。
皇子恕入主东宫。新帝又让左右仆射兼任太师太傅。
他们,真好似一对明君贤臣。
而我,却愈发不懂他。这大宝,终还是要还给太子的么?那这一场你死我活又算是唱得什么?
然而,一年后,新帝却忽然要给太子改姓。她兴建太庙,要太子恕随母姓,姓白。
于是,我终于惊悟。
我这才懂得白弈的姑且一退。原来,他不过是以退为进。他从一开始便在替白氏谋的那些东西,他从未松手。他终于什么都谋到了,甚至连那一线宽恕的生机,也不过唾手。
他自始自终都是这样的男人。有情如斯,却又无情如斯。
可我竟然再也没有愤怒,亦无怨恨。我只觉得悲哀。
我知道,我的王朝,真的彻底亡了。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没做。
我去旧宗庙上了一炷香,跪叩,泪水洒了满地。
然而墨鸾却也只做了六年的女帝。
她自幼心肺受疮,时常呕血,皇子泰夭亡时,她万念俱灰曾自尽过,又更病根深植。
她去时,也才三十有六,乌发红颜,依旧美若天仙。
噩耗传来时,白弈正在给他那不开花的花浇水,我在院里陪阿寐画画。
他的花洒砸在地上,而后,他像座山一般坍塌下来。
我吓坏了,扑上前去抱住他,却见他眼里,全是泪。
可他却未发出声音,半点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