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们清朗的读书声中,我卷起裤口下了小河。把脏衣全部泡进水里。浸湿的氆氇很沉坠,我赤脚站在河水当中,水也只是漫过小腿弯的样子。虽然有点凉,但是可以忍受。
我躬身洗涤,洗一件,铺在石头上晒一件。高原强烈的阳光把那些湿潮的氆氇烤得直冒热气。不久,羊毛质地的氆氇就会被晒干。我一面在水中搓洗,一面扭头瞧石头上那些蒸腾着太阳气息的干净衣物,心里很有成就感。
站在水中快活着心情,一门心思地扑腾衣物,唱着信天游的小调,仿佛这个世界就我一个在劳动着,快乐着。
但是河水却变得越来越浑浊。
是孩子们的衣物弄脏的吧?都怪自己太粗心,除了教学,平时关注孩子们的生活真是太少了。我埋头,思想,双手扑腾在水里。却感觉河水越来越深,越来越充溢,壮大。并且爬上我的膝盖来。身子开始有点打漂,站不稳。手抓着衣物时我在纳闷:方才下水,河水只是漫过小腿弯,现在怎就扑上膝盖来?是我不知不觉间走进河道中央了?可是刚才还静悄流淌的河水,此时却一下变得湍急起来。
第57节:山洪(2)
我一抬头,还来不及注意情况,却看到孤儿院的孩子们惊慌失措地朝我奔来。阿嘎已经奋力冲下河滩。
“老师!快上来快上来!涨洪了!!”阿嘎一边朝我奔跑一边叫喊。
我一晃身,朝河面上游张望,天!上游河水竟如滚瓜一般朝我翻涌而来!只在一瞬间!我慌了神。一把拖过衣物想跑,但双脚却是漂浮的,被翻腾的河水浮力托起来,用不上气力。一排浪头“哗”地向我扑打过来,把我整个人卷入水底。眼前顿时昏暗;水流随着倒吸的口气灌进口腔里。我吐着水泡在混沌中上下扑腾,狠命地往上划水,脚也顶不上力。氆氇却被翻滚的洪水卷出水面。阿嘎这才摸清我的位置,直接朝氆氇一个猛扎下来。
岸上大点的孩子都呼下河岸,小尺呷冲在最前排。孩子们手拉着手,组成一道人墙,在水中摇摇晃晃准备接应阿嘎。阿嘎还在水底摸索,他的手几度接近我,又几度被湍急的暗流打散。情急中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拖着头发把我拎出水面。我却被洪水灌得晕眩,像只木头浮在水面上,一点协助的气力也没有。阿嘎眼看不行,一把抓住打漂的氆氇,一头裹住我,一头裹住他自己,两人捆成一个人,样子很像是:如果我不能上岸,他也不会回头。
他拖着我奋力回游。接应的孩子在河岸旁双脚插进洪水下方的石头缝里,一张张小手朝阿嘎伸过来。小尺呷一把抓住连接我和阿嘎的氆氇。这时阿嘎已经筋疲力尽,划水的双手开始疲惫。小尺呷整个人死死拖住阿嘎快要被浪头打散的双手。他的身后连着一大帮娃娃,一个个小石头模样,坠成一排,终是稳住我和阿嘎。
孩子们拼出吃奶之力把我拖上河岸。只顷刻间,上游更凶猛的洪流即把整个河床淹没。河水从涓涓细流变成滚滚浪涛。孩子们的衣物,那些厚实的氆氇在洪水里上下翻滚,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老师,老师。”阿嘎趴在我身旁,贴着我的耳朵呼唤,声音疲惫得像梦呓之语。“老师……,苏拉,把老师拖到……有太阳的地方去。”
苏拉孩子小手一把抓过我,但是她拖不动。所有孩子都上来,一双双小手拧作一股力,终于托起我。
月光这时才慌乱地赶过来,只被眼前的场景惊骇了神色。
“梅朵!梅朵!你不是在楼上,不是在备课么!!”
我的脸苍白迟滞,说不出话,嘴里在不断往外吐河水。身子冷的,湿的,瑟瑟发抖。他惶惶退去上身氆氇,把我湿漉的身子紧紧裹起来。
蒋央,你是知道我身体的,一般的小痛小病难不倒我。但这次我没能承受住,被洪水冲坏了身体,发烧作冷,躺倒床铺里一周也爬不起身。月光要去益西医生家抓药,而益西的药房里全是藏医中药。我知道我这是感冒,只有西药才会叫它恢复得更快一些。可是草原上找不到西药。月光琢磨着要去寺庙里请向巴喇嘛来学校念一场经。我则希望能去县城医院。月光担心我虚脱的身子经受不住长久颠簸。正是踌躇之际,我的救星,多农喇嘛又一次从外地回来。喇嘛回来,不仅带回大量生活用品,竟然神机妙算般的,也给我带回了两盒进口感冒药!是他在尼泊尔时,一位西方白人信徒供养给他本人的。本来喇嘛并不太相信那种单薄的白药片,想到我,才没有当作垃圾给扔掉。不过喇嘛说:这个药即便是来自西方也没用,它若是真能显示神通,能把姑娘的病及时治好的话,那肯定是因为它来到了菩萨的圣地,沐浴了神灵的光芒,才有了灵气。
后来我真的就受恩于这种灵气,吃下被神灵沐浴过的洋药,感冒迅速地好了。
第58节:神话
神 话
多农喇嘛最近一次外出足足两个月。跑过很多地方。蓝毗尼,加德满洲,樟木,日喀则,拉萨,青海。喇嘛回来本是住寺庙的,但见我生病,又听我汇报孩子们的学习情况,了解到一些孩子的顽劣,就准备住回碉楼里来。
月光把三楼晒台旁的一个小单间清理又清理。装上纯木神龛,供上菩萨圣水,换上崭新的藏床。又添置羊毛铺盖,太空被,茶桌。供奉喇嘛。
他为此卖掉家里两头牦牛。
多农喇嘛回来,带回很多经书,精致地放在木质的檀香盒子里。檀香盒子外面包裹着黄绸布,一垛一垛,把三楼的神龛堆得满满的。
每天晚上,喇嘛会在吃饭前领着我的学生们读经。都是梵文,我也听不懂,但是喇嘛清朗的领经声月光和孩子们都喜爱听。
读完经书后,我们会满足地吃饭。多农喇嘛回来之际,食物也会丰富很多。喇嘛带回化缘的钱,一部分在县城里买食物。因为孩子多,食物都是用拖拉机拉到无路可行的地方,然后由月光赶马驮上来。
食物充足的日子,我们经常可以饱满地吃上一顿由大白菜混合肥牛肉煮成的“面壳”(当地特有的一种面食)。每逢有这么好的饭食,孩子们吃的模样大都相似:吃前两碗都迫不及待,恨不得把头砍下来倒进食道里去,舔亮碗底也不知其味。到第三碗思考着要来享受美味,却是撑了。
抱着饱满的肚皮,孩子们便坐在床榻上听多农喇嘛讲他的奇遇。故事基本神化,喇嘛描述得绘声绘色。比如金刚出战,活佛降妖,观音救世,细节故事都具体拉入到现实中来演绎,成为生活中张三李四王五的亲身经历。所以孩子们都抱着敬仰之心来听。
喇嘛最具神奇的亲身经历是有一次做经会。说是在喜马拉雅山脉背面有个小山村。山村中央有一条佛路和一条魔路。人的灵魂在升天之时如果走上佛路,即升天进入极乐世界。如果走上魔路,会被魔鬼附身,尸体会借助魔力活过来,加害活人。在这两条路的岔口间,有一座寺庙,即是多农喇嘛上师、晋美活佛进修的寺庙。一天,村庄里有人病故,亡人家属请求晋美活佛带领众僧为亡人念超度经。众僧就团坐在魔路岔口上念经。目的是堵住亡人灵魂进入魔路。当时一排喇嘛把魔路堵得水泄不通。但是念经途中有一小喇嘛内急,抽身去方便。这小喇嘛离开后,他的位置即空出来,形成一道豁口。亡人灵魂趁此钻进豁口走向魔路。不久,捆在家中的亡人突然活过来,解开绳索闯出门。村庄大乱。但是晋美活佛却安稳不动,一手执起金刚杵,一手摇动法铃,施法念经,慢慢招回亡人灵魂。待那灵魂附身之时,晋美活佛用一只金刚杵迅速箭入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