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哲早就告诉我们了,其实人心里都怀有种种的恶念,只是苦于师出无名。一旦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就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了。
大队长们积极献策:“我们先要挑一个地势险要的山头做基地──比如我看杜拉森林就很好,丛林茂密,我们又熟悉地形。”
“再起一个吓人的名字,比如说黑风寨、狼牙沟什么的……”
“……推举寨主首领,找面骷髅旗子当标志……”
“……定下帮规,立下刑堂,喝血酒歃血为盟……”
“接着就出去干活了,找几头肥羊……”
“还可以兼营副业:绑票、走私、收保护费……”
部下们说得头头是道,显得非常熟悉又有经验的样子,三个出身正规军的军官听得简直毛骨悚然。明羽战战兢兢的问:“可不可以打扰一下,你们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部下们非常憨厚的“嘿嘿”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大人,这个您就甭问了。”
※ ※ ※
四月二十七日的午夜。
魔族士兵小心翼翼的前进,火把在他们手中劈哩啪啦的燃烧着,但火光能照明的地方却有限,整个树林里全部是茂密的桦树、荆林、山毛榉和橡树,哗哗响动的树枝就像墙壁一样的包围着他们。平坦的地面上长满了绿苔和厚厚的杂草,人走在上面,几乎没什么响声,看不到什么小径,即使有,也早已经被茂密的荒草湮没,到处是乱蓬蓬的叶冬青、野李树,密密麻麻而高大的荆棘,十步以外就看不到人。
士兵们轻轻拨开灌木林,悄无声息的一步步向前搜索,鸟儿在刺枪的上空啁啾,他们心中惴惴不安,害怕碰到自己要搜索的人。不到三天前,友军的一个中队发现了他,当增援的部队看到信号赶到的时候,五十多人的中队仅剩下十一个活人,个个身上带伤,要追赶的目标已经远逸。这件事情在搜索的部队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这说明了大家要追捕的对象绝非那种温顺的兔子。士兵们高度的警惕,灌木丛里不时有飞起的鹭鸶和雉鸠,每次都引起了他们的一阵惊恐。
忽然间,队列前面的纯种契卡猎狗狂烈的吠鸣起来,对着前面一个黑黝黝的树丛。顿时间,所有的人紧张起来,他们似乎看见树丛里面动了下,士兵们相互打着手势,不用军官指挥,他们已经开始布置包围圈子了。队长害怕自己的力量太过单薄,向天射了两支带火的箭矢,这是请示增援的信号。
夜空中,火箭在黑暗的夜幕中划了一个耀眼的弧线轨迹,轻飘飘地陨落在茂密的树林中。
弓箭兵偷偷的退到队伍的后面去,防止对手的突然袭击,握着利于近身作战的砍刀和刺枪的步兵不出声的站到了前列。大家都没有出声,寂静中,只听见风吹过树梢发出的轻轻的“哗哗”声音,还有不知名的鸟在树丛中刺耳的叫声。
援军来得很快,哗哗啦啦的枝叶响动声中,一大群个子高大的半兽人扛着巨大的狼牙棒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林出现了。队长皱皱眉头,他没想到来的是远东联合军的支持,对于这些围着兽皮呼哧呼哧喷着粗气的乡巴佬,他没有什么好感,对他们的战斗力,他也没有任何的期待──这其实也是魔族上下对他们盟军的普遍看法。
不过战力毕竟是战力,队长压抑了心中的不快,开始给半兽人们布置任务:一百人从左边过去,一百人从右边包抄,剩下的人从中间过去,为了稳妥起见,队长在每一个方向都布置了一些魔族的正规军,他不相信那些半兽人的作战能力。
“进去吧!”一声低喝,队伍前列的侦察兵放松了契卡猎狗的缰绳,猎狗低沉的“呜呜”咆哮着,第一个冲进了灌木丛林中。大批武装的士兵紧跟其后,他们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在丛林中间的一块草地上,契卡狗狂暴的吠鸣起来,用力的前扑,挖着草地上的浮土,士兵们追了过来,踩倒的草丛,淡淡的脚印,还有血迹斑斑的树枝和衣裳碎片。很显然,就在不久以前,目标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他在这里包扎过伤口。
“他就在附近,而且受了伤,走不了多远的!”侦察兵断言道。队长不出声的点点头,想到了神皇陛下许诺下的大笔悬赏,他呼吸都急促起来了。这时他反倒暗暗庆幸了,好在和自己在一起的是远东的种族联合军,而不是其它的魔族正规部队,如果有什么功劳和奖赏,那就都归自己了。
“快,放狗继续追!”队长回头望一下后面慢吞吞跟上来的半兽人部队,出声催促:“快,动作快点!”又对自己的部下们说:“大家加油,拿下了钦犯,每人赏五十个银币!”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当然是活着的人了。
契卡狼狗奔跑得越来越快,前面的侦察兵几乎都是被它拖着走的。大家开始跑动起来,只是林子里实在太暗了,很多人边跑边被那些坑洼、藤蔓绊倒,“哎哟、哎哟”的叫声连续不断。
由于那大笔奖赏的动力,魔族兵跑得很快,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而高大的半兽人则被拉到后面,本来密集的队列被拉得很长很长,稀稀拉拉的一长串火把在黑暗的密林中跃动着。
狼狗的鸣吠声音越来越响,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和口令,魔族的搜索兵在大声报告:“我听到里面有人声了!他就在里面!”火把的光亮也越来越明亮,他们正朝这个地方搜过来了。
这已经是逃亡的第三十一天了,魔族的搜捕行动仍旧在持续,紫川秀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一样,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身后阴魂不断的搜捕者。
开始时候,因为魔族反应的延误和卡丹的掩护,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将身后的追击者甩开了一段很大的距离,但是魔族方面迅速的发现了自己的失误,重新调整了搜索范围。他们采用快马和狼狗──那种经受过特别训练的纯种契卡狼狗,它们的嗅觉灵敏到可怕的地步,可以在五十步以内觉察哪怕最细微的一个嗅觉分子。
紫川秀曾尝试过藏进沙地里、躲进隐蔽的山洞里、爬到树上,甚至在小溪里涉水前进──每次当他以为自己已经甩掉背后的追踪时候,最多半天,背后又传来了大片的人声和喧哗,而且追得越来越紧了,越来越近了。在一次实在无路可逃的窘况中,紫川秀不得不与追捕者正面冲突,杀掉了十一个追兵后夺路冲出,代价是自己身上多了四道深深的伤痕,外加内伤发作吐血不止,魔族弓箭手的箭矢深深的射进了他的后背,拔下那带着倒钩和血肉的箭头时候,紫川秀疼得几乎昏了过去。
日日夜夜不间断的逃亡与追击,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意志和体力的残酷考验,但问题是一方拥有几乎无限的体力和援兵,随时可以把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换下而派上欢蹦乱跳的生力军。
而另一方却只有孤立无援的一人,没有食物,没有休息,没有睡眠,没有饮水……更重要的是,没有希望,他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天罗地网中,不可能有挣脱的机会。
连续不断的逃亡,长达六十个小时无法睡眠,即使以他超人的坚强意志也实在经受不住这种折磨。他原来打算是前去瓦格行省与白川等部下会合的,但几天前的慌不择路之下,他早已经迷失了方向,昏天暗地的跑了几天,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已经三天三夜没能合眼了,刚刚躺下不到五分钟,敌人已经找上来了。他细心的听那一片人声和喧嚷,得出结论,敌人尚没有把包围圈合拢──也许是故意,也许是没来得及,自己还有唯一的逃生之路,穿过那密集的灌木林冲入林子的另外一边。
他艰辛的爬起来,久久的活动自己麻木的双脚,使得它们变得活络起来。可以感觉得到,伤口又在流血了,但没有人给他包扎,也没有东西可用来包扎。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一头栽进了装满雨水的树坑里,又赶紧挣扎的爬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靴子早已经烂掉了,受伤的赤脚踩在遍布荆棘的地面上,那密密匝匝的枝条仿佛有意识的直往身上腐烂、发炎的伤口里钻,每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他不得不咬住自己的衣裳,免得喊出声来,面上肌肉抽搐着,即使以铁骨铮铮的英雄也难以忍受这样可怕的酷刑,每前进一步都要在尖锐的荆棘丛中留下淡淡的血迹。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脚步拖沓,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扶着树一点点的往前挪,踉踉跄跄,跌跌爬爬。浑身的伤口都在火辣辣的痛,内伤又要发作了,胸腹之间连续不断的撕裂般的扭痛,口渴得要命,嘴唇已经干裂了。
面前的世界开始扭曲了、变形,意识一点点模糊……他恐惧的发现,自己慢慢的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正是意志开始崩溃的前兆。纯粹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跑,跑,跑,尽量往树林茂密的地方躲,不必考虑方向,只是想躲开背后阴魂不散的那一片人声和火光!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跟自己说:没用的,算了吧,躺下吧,不要再躲了,你逃不过的。他头脑开始昏昏欲睡,脚步软了下来。
“不,我绝不放弃!”紫川秀猛的咬破舌头,尖锐的疼痛刺激下,他清醒了很多。听到后面契卡狼犬凶狠的叫声,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追到了一处空地上,前头的魔族兵停下了脚步,带路的契卡犬转来转去的兜圈子,不知所措的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可怜巴巴的看着它的主人。
“怎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