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遇上鹿言的那一年,是沈年的人生最低谷的一年。
尽管他的人生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波折不断,但对他来说,生存的困难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困难,只要他还有思考的能力,他就能想办法活下去。
然而到了大学毕业,直面了这个社会之后,沈年才发现,存活于世有多么容易,实现理想就有多么困难。
他奔波在华盛国的各大科研机构,辗转无数次,最后的结果却是屡次被拒之门外。
不是他不够优秀,正相反,每一个人都会对他的履历露出惊诧之色,但在匆匆扫过他的科研方向和理念之后,那种惊诧就变成了虚伪的客套,不动声色地将他婉拒。
沈年心里很清楚原因是什么。
归根结底,不过是这个国家的科研方向和他背道而驰,他们只在乎能赚钱的技术,不在乎什么民生问题。
但沈年别无选择。
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他,是被华盛国的养父母收养之后,才顺利长大成人的。
他的出身和国籍决定了他很难再回到故国,即使回去了,也难以接触到顶尖的科研中心,更遑论实现手里这个漫长又庞大的项目。
再一次碰壁之后,沈年在人迹稀少的小公园里坐了一夜。
他毕竟是人,面对那些人开出的条件,他也做不到全然的无动于衷。
同一届毕业的校友们全都是科研机构争夺的人才,水平再差的人都有了不错的待遇,唯独他即将耗尽自己的存款,却也推展不了半点研发进度。
沈年有时候也觉得,是不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这个世界少了他一个科研人员,也不会有多少影响,他的研究也许对世人来说不值一提。
于是他在小公园的长椅上枯坐到了黎明,决定看完这个日出,就将手里的文件扔掉。
——反正它早已被否定了全部的价值。
鹿言就是在这个日出的光辉之下,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她穿着不菲的蓝灰色长裙,像刚刚从某个名流酒会里出来,面色微醺,慢悠悠地晃悠在这个小公园里。
然后不出意料地,招惹了街边的流浪汉。
沈年只能提前结束自己这最后一刻的自由,插手了这件与他无关的事。
很久很久以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天清晨的微风。
他抓着她的手腕,飞快地奔跑在无人的街头,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一群流浪汉,前方却是繁华都市最绚烂的晨曦,让他无端端生出几分笑意。
一些无形的东西,在奔跑之中被他甩下了。
它们沉重不堪,压迫着他的灵魂,在迎面而来的微风中,他抛下了它们,重新呼吸到了自由。
跑进了地铁车站之后,他们终于甩脱了那群高大的流浪汉。
沈年掏出身上仅剩的几个硬币,买了两张单程票,算是好人做到底了。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小醉鬼能直接在电车上睡死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沈年从没遭遇过这么棘手的情况,就算是屡次在事业上碰壁,他也没有过这种感受。
电车停靠了几站,逐渐有早出的上班族走进来,都隐晦地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沈年知道,再过不久,他可能就要被“好心的路人”给当成罪犯报警了。
而他的确会百口莫辩,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孩。
于是权衡之下,沈年还是扶着这个小醉鬼提前下了车,为了尽量避免节外生枝,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
整个过程称得上是一场灾难,可以的话,沈年希望这辈子都不要有这样的经历。
——但他的故国有句老话,叫“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时候的沈年完全没有想过,他的“灾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