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已经是人去屋空。只有满地满榻正在接水的盆盆罐罐仍在等着她。屋顶稀稀拉拉滴下来的水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在奚落着她的莽撞茫然轻信。
晗辛恼怒了起来。她一身泥水地站在这里,腿上摔伤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灼痛着,浑身上下又湿又冷,一夜没有睡头痛欲裂,太阳穴像是要被脉搏挣破一般。
她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会死在这个大概再过十年也不会有人再来的地方。但是她不能死。晗辛一生经历过许多波折绝望,即使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也从来不想用死来解决问题。
如果不死,那就只有去拼死。
她转身出屋。雨后的泥地保留了所有的痕迹,她追着凌乱的脚步往外跑去,并不在乎这里是皇宫内苑,危机四伏,也不在乎带走平衍的人也许会要了他们的命,她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晗辛一旦镇静下来,便也就有了大致的头绪。这里毕竟是皇宫,晗辛从小生长在皇宫之中,许多事情不想自明。从足迹上看,来带走平衍的人至少有十几个,这么多人要在皇宫里行走,就不可能是外面进来的人。平衍行动须坐步辇,这样一来阵仗犹大,不可能不惊动旁人。所以带走平衍的只有那些能在宫中光明正大行走的人。
晗辛料得不错,平衍此时正被送进了延庆殿。
平宸正在用早饭,见他被抬进来,连忙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奔下来:“七郎来啦,吃东西了吗?来人,朕的膳食给秦王殿下送一份来。”
他幼时与平若一起唤平衍七叔,如今却改口七郎,一字之差,态度已然迥异。平衍对这微妙的变化自然心领神会,不亢不卑地微微点头:“陛下别来无恙。”
平宸心中其实仍有忐忑,直到他这声“陛下”叫出来才安下心来,知道他还是肯认自己作皇帝,如此事情便好办了。于是笑开,说到:“七郎也真是太过客气。你到宫中这些日,却不让我知道,这可不是做客的规矩。”
“陛下这说的什么话。臣是依着陛下的旨意才能进宫,这些天一直在蓬莱宫等待陛下召见。”
平宸面色微微一变,“朕的旨意?”
他这反映也早在平衍的意料之中。如果之前还有些怀疑的话,此时见到平宸,他也就完全确定,将他带入宫里的,其实另有其人。
平宸显然也想到了那个人,轻轻哼了一声,却咬牙忍了下去,绕开这个话题问道:“七郎这一向身体可还好?前段时间听说你病得厉害,如今看来,确实比去年见你时要消瘦许多。”
“去年……”平衍在心中略算了一下,果然上一次见面还是中秋时,已经大半年不曾见面。他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平宸,笑道:“倒是陛下比上回见面时意气风发多了。”
平宸似乎听不懂他语中的讥讽,格外认真地说:“这大半年里朕着实有一番经历,改日有机会跟七郎细说。今日请你来却有别的要事。”
平衍本也没有心情与他寒暄,可是事到临头却又突然升起一丝惶恐来,他突然出声打断平宸,笑道:“陛下,容臣先吃些东西。”
平宸一怔,只得点头讪笑:“是朕太急切了。”
一旁早有内臣送上饮食。平衍抬起头,见来的正是高悦,于是不着痕迹地朝他望了一眼。高悦飞快地底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神色间颇有一种愧疚。平衍心头微沉,知道到底还是高悦向平宸透露了自己的所在。
面前的麻饼是新鲜烤出炉的,带着芝麻的清香。平衍似乎被这香味吸引,专心致志地撕开一个,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平宸有些迫不及待,说:“七郎你吃着,我跟你说……”
“陛下,”平衍咽下一口,抬起头来打断他,肃穆地说:“并非臣对陛下不敬。只是太医因臣肠胃虚弱,嘱咐臣每餐必须细嚼慢咽,每口咀嚼七七四十九次方可下咽,且不得心又旁骛,须全神贯注。请陛下稍等片刻。”
平宸被他这话噎得无法,只得讪笑了一下,摆摆手:“好,你吃你的。”
“谢陛下。”平衍似乎看不见少年皇帝脸上的不悦,又往口中放了一块饼。
平宸没好气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倚着凭几冷眼看着平衍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