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姌几乎立即就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定睛在晗辛面上扫了一圈,飞速镇静下来,忽而笑道:“原来是你。怎么沦落到了这步田地?”她目光中全是嫌弃,“你当年即便容貌逊我几分,总不至于邋遢成这个样子,又黑又丑……哎呀……”她低头,看着晗辛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口中啧啧有声:“你看看你这双手,当年内廷第一绣娘,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了?”
晗辛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满口讥讽地挑剔,直到这时才将手抽回来,笑问:“南朝太后亲临龙城,怎么不闻鸿胪寺透露半分消息?”
“即便有消息,也是你听得到的?”乐姌丝毫不肯将自己面上的倨傲掩藏半分,目光仍旧上上下下地打量晗辛,“听说你在北方混得风生水起,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晗辛一时没有回答,专心将瓜切成小块,用一个漆木的盘子装了送到乐姌面前,又转头招呼柳二娘:“这位姐姐叫二娘吗?一起吃些瓜吧。”
乐姌不悦地哼了一声,却到底没有说话。
晗辛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淡淡一笑:“你孤身过江,深入敌国,我听你说想要见秦王。既然如此,在我面前就不用摆这些太后的排场了吧?若是没个灾、没个难的,你怎么舍得从居延宫出来?这位二娘想来一路陪伴,吃口瓜总不至于不可以吧?”说着又招呼柳二娘,“二娘,来吧,这里我算地主,还是我说了算。”
柳二娘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如此不卑不亢地跟太后说话。她被太后胁迫来到龙城,一路饱受太后颐指气使之苦,若非心中有所忌惮,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此时看见晗辛如此态度,立即心生亲近之感,见晗辛再三相邀,而太后面色虽然不好看,却再也没有出言阻止,便善意地笑了笑,走过去,在太后下首坐下。
晗辛上下打量了柳二娘几眼,问道:“二娘像是北方人,怎么却又遇到了我这位姊妹?”
柳二娘其实心中一直在猜测晗辛的身份,听了太后之前的话,又听闻她这样问,这才恍然,反问道:“娘子莫非也是紫薇宫里出来的?”
晗辛微笑点头:“我叫晗辛。”
关于“晗辛”这个名字,柳二娘一点儿也不陌生。在她还能与晋王府取得联系的时候,就从往来信件中看见过这个名字。柳二娘问出了一句让乐姌都有些意外的话:“晗辛娘子之前一直避不露面,突然与……”她看着太后略犹豫了一下,终于咬牙将太后这个称呼抛在了脑后,“与我们相认,是因为提到了秦王吗?”
乐姌多玲珑的心窍,她虽然对晗辛在北方的行止并不清楚,但一听这话立即也就有所醒悟,也顾不得跟柳二娘生气,扭头又去看晗辛,笑着问道:“怎么,原来你竟然与秦王有瓜葛?”
晗辛目视着乐姌,淡淡一笑。
“你……”乐姌恼恨起来,语气带着煞气,“你笑什么?”
“在笑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变。”也不知为什么,晗辛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索性也在长案的另一边坐下,面对着乐姌,眼中满是新奇,“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乐姌?”她拈起一块瓜放在口中,慢慢品尝着。香甜的汁水登时充盈满口,但是她的目光却越发地犀利如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的儿子呢?”
乐姌听见“儿子”两个字,面色突然变得惨白,一把揪住自己的领口,半晌发不出声音。
晗辛看出来了,心中一紧:“小皇帝出事了?为什么我什么消息都没有听说?”
柳二娘见乐姌一时怕是说不出话,只得代为答道:“陛下……陛下已经被罗邂杀了。”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晗辛还是一惊,轻呼出声:“啊?!”
柳二娘开了头索性就和盘托出:“罗邂杀了陛下,软禁太后,是离音娘子和我将太后偷偷救出来。离音娘子本是要送太后去落霞关找武都侯,她却执意要来龙城。”
听着那些熟悉的名字一一从耳边划过,却纷纷走向了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向,晗辛心头巨震,一时脑中极乱,目光从柳二娘面上转到乐姌身上,这才意识到这个嚣张跋扈、令人嫌弃的女人心里,竟在承受着那样沉重的丧子之痛和无奈逃命的仓皇。她心中一时软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