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夫人呐呐应着,佟贵妃送走了额娘,坐在内殿的炕上,腰似乎也没有以往挺得那样直了。
贴身宫女迎了进来,低声道:“瞧着永寿宫人送出舒舒觉罗氏来了。”
“那是钮祜禄家的老福晋,是皇后的生母,你们也应尊称她的,就随着宫里叫吧。”佟贵妃叹息道:“我从前总看不上钮祜禄家,看不上皇后生扯她妹妹入宫来,可如今瞧着,咱们家恐怕还不如钮祜禄家呢。管怎么,她家人听话,不会做这种专给旁人递把柄刀子的事。”
宫女杜鹃劝道:“咱们家三爷还小呢,再大些,行事就稳重了。”
佟贵妃讽笑,“你真以为这事没有阿玛的点头,老三自己能办吗?这样大的声势,是他们一群打马逗鸟的公子哥能折腾出来的?”
她尤其气恼的是佟国维眼高手低,但这等事岂能与宫女说,坐在那里只觉胸口憋闷,好半晌才气道:“东西都备齐了?咱们去永寿宫。”
佟贵妃的赔罪礼确实很有诚意,匣子底下压着共有两万两的银票不说,一套金光璀璨的钿子头面上镶嵌着十来颗拇指盖大的殷红宝石,头面打造得精致华美异常,一看就知道必是佟家给她的压箱底的陪嫁。
她对皇后说得客气,只说是给敏若插戴着玩,然后才隐晦暗示这是给敏若压惊赔礼的玩意。
皇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想往两家上牵扯,看她客气礼貌又难掩尴尬局促的模样,知道这件事实在是让她脸上挂不住,便也没与她多做为难。
只是待佟贵妃走后,她方对敏若感慨道:“看着佟贵妃这模样,我方才忽然想起,若是法喀还不知道上进,往后你是不是也是她今日这个境地。这样一想,我也不忍心难为她了。”
可不是,第一次见,同往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的时候,这位佟贵妃还是端庄优雅的雍容模样,对敏若也只是表面三分笑其实有种漫不经心的高傲与不在意。
今日见,佟贵妃对着敏若时满眼不自在,恨不得当地找条缝就钻进去了。
也就是这样,叫皇后想起佟贵妃其实并未年长敏若几岁,也叫敏若心里满是感慨。
皇后又道:“佟家的男人不过尔尔,倒是命好,上一代有位孝康章皇后,这一代又有了佟贵妃,只可惜……”
可惜什么?
敏若闷头剥着蜜柚,没吭声,皇后看了眼那套金光灿烂的头面,道:“留着吧,若不收这东西,还当咱们过不去呢。”
“本来我也没多在意。”敏若将剥好的蜜柚分与皇后一瓣,皇后不禁笑了,“好,果然我们敏敏心胸开阔,非是常人能及的。姐姐预备给你的好东西多着呢,咱们不差这一副钿子头面。”
敏若随口问了一嘴这事是怎么办的,皇后倒是不瞒她,坦然告诉她了。
其实这事情皇后知道的比她早两天,然后也没多做什么,直接召见佟贵妃直白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她——这种消息放出去之后明面上对哪家有利,皇后门清。
同样,康熙也应是门清的,这种拙劣的计谋也敢拿出来使,所以她心中暗暗觉着佟家几个男人是不分高下的蠢。但到底都是康熙的舅舅表兄弟,她也没明晃晃说出来。
佟家的男人蠢,女人可不蠢,佟贵妃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情必然是瞒不过康熙的,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所以佟贵妃急,皇后也没闲着,亲自见了康熙一面,她拿捏康熙的心思实在是比佟家的一群蠢男人高明不少,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坦白出来,也彻底杜绝了康熙对钮祜禄家生疑以及过后对佟家生出怜惜的可能。
敏若略听她两句随意复述的言语就在心中暗道高明,又不禁道:“多大个事,也值得您这样折腾。”
皇后的精神头连日不好,本该是多歇息的,这样的心思算计最是耗神,她怎会不知。
皇后笑眼望着敏若,摇头道:“佟家如此明晃晃地针对你,我岂能不还之以眼?”
听她只提起了“针对你”,敏若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动容,最终也只是抬起眼,望着皇后笑了一笑。
煞是明媚。
那边迎春翻看插眼着那套头面,忽然“诶唷”一声,将单独盛放耳坠子的盒子里子往上一拉,底下显出一个隔层来,皇后见是银票也没多惊讶,叫她清点好给敏若,道:“这八成是佟贵妃自己垫上的了……不过最终也是从佟家拿的,你不要手软,只管收着。你收了佟家的东西,皇上心里还能好受一些,佟家是他的外家,做出这种事他脸上也挂不住,这一篇悄悄揭过了,你的委屈他会知道的。”
敏若点点头,没过几日,年底新进云锦料子,乾清宫里那位大手一挥,除了孝敬太皇太后与太后的,余下几匹都送进永寿宫了,说是给皇后的,其实皇后病中日常穿的不过几身柔软面料的衣裳,云锦虽好,织锦璀璨,却不适合病人穿。
到底是给谁的可想而知。
皇后收到之后,拍了拍敏若的手,“别宫都没有,暂且由我替你收着,日后再裁衣穿,时下还是莫要太招摇。”
敏若点点头,“您放心,我省得。”
皇后看着她,便不由眉目舒展开,总觉着处处都是合心顺意的,不由又叮嘱道:“宫里的女人多半是可怜人,被家族权势裹挟着不得不争,有时我也觉着她们可怜又可悲,日后你在宫里,若非必要,也不必与她们针尖对麦芒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呢。”
“我知道,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何必相互为难。”敏若眉目温顺,心中却有些感慨。
她原是比宫里的其他人们见过更广阔的天地,见识过更好的一切,所以觉着圣宠皇恩不过如此无需在意;也因为她原不在意钮祜禄家,所以也没打算为了钮祜禄家在宫中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