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事体大,到底还是闹到御前。
彭城公主另换了一套新衣,洗去满身晦气,脸上虽仍有些羞惭,可一改方才胆小贪生的姿态,咬死不认——好歹她是堂堂公主,总归要脸面的。
她体内流着先帝的血,郑太后又还健在,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但,尽管彭城公主豁得出去,那些个老安人可不是吃素的,纷纷出来指证,她们虽然年迈,耳朵可还不聋,适才在皇后娘娘跟前承认的罪行,她们可都听在耳里呢。
谁叫公主这回人心尽失,她要设局,不该将别家牵扯进去,老安人们个个心有七窍,更怀疑公主故意将她们害死,各家的孙女不得不守孝,自然没法进宫与郑氏女争宠了。
于是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上书要求皇帝严惩此事。
彭城公主都快冤死了,她哪想得了那么多,简直成了十恶不赦。
然而任凭她如何为自己分辩,人证物证俱在,都休想含糊过去。
郭暖更是挺着肚子踊跃地战斗在第一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断不能姑息。”
说完却又缓了缓,“自然了,法理不外乎人情,公主也是一时糊涂,未必是有意的。”
众人倒被她弄得云遮雾罩,这皇后娘娘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彭城公主倒是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几乎要给她磕头。
郭暖轻笑着躲了开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您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楚楚可怜地看着座上,“陛下,可一而不可再,臣妾的胆子可是给吓细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陆鸣镝低低一笑,旋即正色,“依皇后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郭暖拿衣袖搵了搵泪,肃容道:“妾要郑氏一族举家搬离京城,有他们在此,臣妾总担心龙脉有失。”
她才看不上一个彭城公主,彭城公主之所以能作威作福,也无非郑氏给她的底气,可若郑家没了呢?
拄着拐杖的郑太后目眦欲裂,好一个心黑手狠的丫头,竟想将郑家逐出朝堂,怪道她会主动帮彭城说话,原来还有这招!
在场的命妇们则面面相觑,不曾想皇后要将郑氏连根拔起,说起来她们之中也有不少与郑家关系甚密的,倘郑家势败,她们又将何去何从?
不过这究竟是上头人的事,她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就好,因此一个个俱缄口不言。
郭暖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她刻意给郑太后出了个难题,就是想看看她会保全闺女还是家族,若选前者,郑家从此将一蹶不起,再无力与郭家相争;若选后者,那她与女儿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但不管她怎么选,母女俩都不可能再和从前一般亲密无间,这片刻的迟疑,已足以令彭城公主对母亲心寒。
郑太后按着胁下,那里又隐隐作痛起来,她这一向本就肝气不畅,偏偏女儿病中都不叫她安生,惹出这等祸事来。
也怪她不善教养,只知一味溺爱娇宠,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倒是那个自小严厉待之、甚少施舍慈爱的孩子,反而成了如今号令天下的英主。
郑太后望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情知此事不能善了,只能勉强撑着龙头拐杖,“彭城的性子是得磨一磨,陛下秉公执法也是应该。”
到底一念不忍,郑太后缓缓阖目,“只是她到底乃哀家所生,骨肉之情无法割舍,还望皇帝看在哀家幼时对你多加照拂的面上,且恕了她这回,作为报偿,郑家愿捐出一半资财充作军饷,扬我国威。”
找了这样宏大的名号,皇帝自然见好就收,“那便传朕旨意,公主杖责三十,明日就送回封邑去罢。”
郭暖很满意,她本来也没受什么伤,那几条小蛇吓不倒她,倒是彭城公主自作聪明,如今可真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总归来说,这回算是郭家获利,父亲镇守边关,每每发愁的便是饷银不丰,有郑家这一半的家底,看来三五年间都无顾虑了——还是别人的银子花起来痛快。
彭城公主素来健壮,三十杖还要不了她性命,只是这样被送回封邑,对她而言却是莫大的羞辱。可想而知,今后她在夫家也休想抬得起头,等于成了个废人。
临别时,彭城公主愤怒地瞪了郭暖一眼,为什么坏人往往能逍遥法外?这狐媚子分明犯了欺君之罪,以为靠个假肚子就能迷惑圣心,可是大家都还鞍前马后地奉承她呢!
人散之后,陆鸣镝来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手腕,轻笑道:“就知道你没吓着。”
那腕上的脉搏可谓平稳得很。
郭暖吐了吐舌头,“雕虫小技。”不就是装可怜扮柔弱么,她当然也会。
陆鸣镝不由得想起两人在上林苑的初遇,那时她曾玩笑着说要吃蛇,遂笑道:“那些长虫大半都进了孔雀肚子,只剩一条小的,你要不要煮汤喝?”
郭暖嫌弃地摇头,“这种蛇腥臭腥臭的,肉又粗糙,可不好吃。”
要吃也得是人工饲养的,干净又卫生。
陆鸣镝:……原来她是真打过主意,不是说着玩呀。
郭暖看他一副神游方外的模样,不禁疑疑惑惑起来,这对话似曾相识——她在家人面前是从来不说馋蛇肉的,因太过耸人听闻,不像个大家小姐的做派,只偶然对商陆提过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