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默默地烫杯子,洗茶叶,最后把第一杯茶放在了沈巍的面前。
幽香与水汽一起弥漫开,可惜没人有心思欣赏。
沈巍无意识地接过去,手抖得本来就不大的小茶杯里的水直洒出了半杯。
感觉到烫,沈巍才垂下眼睛,稳住了手,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动作很久,这才把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哑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大神里的记忆做得非常精巧……非常精巧。”赵云澜微微地歪过一点头,似乎在侧耳听着那沸腾的水声,“精巧得串联起了几乎所有当时我知道的事,却恰恰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它既能在一瞬间让我心情激荡到几乎无法自抑,又留出足够的破绽,让我能在心情平静后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对劲。”
沈巍面无表情,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波澜不惊的眉目漂亮得近乎妖异,几乎能摄人心魄。
“其实我早该知道,如果大神木中的假记忆是别人造出来误导我的,那实在太不智了。因为那时你就在我身边,难道我心有怀疑的时候不会细细地询问你?一旦你的话跟里面的东西有任何出入,我会选择相信谁?”赵云澜垂下眼不去看他,过了一会,他问,“所以你是通过我在昆仑山巅上忽悠鬼面的那几句话,推断出我都知道些什么的,对吧?”
沈巍沉默了片刻,坦然地认了:“嗯。”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胡搅蛮缠或者拼命遮掩,都是掉身份的做法,他干脆就选择坦坦荡荡地面对。
赵云澜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说:“那么短的时间里,编造了那么全的一套,你怎么那么了不起呢?鬼面还好意思自称跟你是双生子,你俩的DNA绝对不一样,除了长得像之外,我看就没什么地方相像,智商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沈巍不声不响,参禅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
“当时一切都被引向神农,你的故事里,把神农放在了一个特殊的角色上,而后又故意以神农的形象说出了那句关于长久、生死的话,是不是因为你猜到多事的神农药钵一旦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会出来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赵云澜苦笑了一下,“这也能被你赌上,你不但了不起,运气也不错。”
沈巍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再次承认了:“对。”
“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是……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第二个人。”赵云澜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有一瞬间,表情难过得难以自抑一般地扭曲了一下,然而仅仅是电光石火,他就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别人的错觉,而他的话音却停顿了片刻,声音沙哑地继续说,“我不愿意怀疑你,当我努力推敲那段生硬得巧妙的记忆,猜测到底是谁在刻意误导我的时候,根本就没把你考虑进去。”
沈巍依然一副要成仙一样的表情端坐在那里,手背上却突然爆出了狰狞的青筋来。
“第二次我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在女娲后土大封的大封石前。”赵云澜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里面大多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女娲只是昙花一现地出现了一刹那,留下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那两句话非常巧妙,每一个字都在暗示,当年的事是一场悲剧,悲剧的源头就是神农。”
赵云澜说到这里,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可是这次你运气不大好,之后我遇到了鬼面,他无意中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里面有女娲全部的记忆’,女娲全部的记忆,难道就只有两句话?我当时很混乱,没反应过来,甚至问了一句我左肩魂火和神农的关系,鬼面当时的反应……就像是我本该知道什么一样。”
“后来他扬声大笑,本想和我说什么,那句话却被你强行打断,现在想起来,他大概那时候就听出来,连大封石里的记忆也被你做过手脚……只不过我猜这次你不是胡编,而是删去了一些,刻意留下了一些。”
沈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此时天已经近了黄昏,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淡了下来,这男人就像是供在庙里的那些无悲无喜的神明。
“可是我依然下意识地把你剔除了怀疑的范围,即使直觉已经给我指明了方向——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缺心眼?”赵云澜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觉得二逼是聪明人的谦逊自称,现在才发现,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二逼。”
“我怀揣着对神农的满腔猜忌,见到了那老头……嗯,那是神农本人么?”
“不是,神农已经死了,”沈巍说,“那只是他活着的时候留下的一个幻影。”
“怪不得,被人一刀从头砍到底都能笑得那么喜庆。”赵云澜感慨了一句,对沈巍伸出手,“水龙珠——我是说那片鳞,现在能还给我吗?”
沈巍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那片水龙珠化成的鳞片,放在茶盘旁边。
赵云澜两根手指把它夹起来,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会:“像是蛇鳞……是伏羲的还是女娲的?”
沈巍好像成了个自动服务器,有问必答:“是女娲。”
“水龙珠把我带回了十一年前,我跟踪了神农药钵,下了黄泉,就看见了你,你和附在我爸身上的药钵你来我往,看起来都觉得对方很不顺眼,我当时就觉得,你的表现简直就像个陌生人。”
“我不肯相信那是真的,然而又感觉那就是真的,于是去鬼城买了一本书——正是前两天我追查过出处的那一本,当时鬼城的杂货铺老板娘告诉我,那是十一年前我自己买走的,果然,那本书的存在,就能证明我看到的一切是发生过的。”
沈巍皱了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