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然的宣传方式还是有点用的,张子明原先是市医院的主任,人脉广学生多,通过他的联系不少医院的重症医学科以及肿瘤科室都拿到了护理院的宣传单,其实对于大部分医生而言,他们都希望有临终关怀科室的出现,可以减轻病人家属和医院各方面的压力。惠然在网上搜查到东山市各大养老院的位置,主要目标是规模较大的养老院以及公立的敬老院,进到里面和他们的管理人一一交谈,因为并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所以基本上都答应了。九月初开始,护理院迎来了好几位病人,九月中旬,一对老年夫妻互相搀扶着走进“如家”护理院的大门,看似是互相搀扶,但若仔细看,老奶奶的步伐轻浮,全身都倚靠在老爷爷身上,才得以站直。“林医生,有病人咨询。”
林和头也没抬,“请进来。”
“医生你好。”
苍老而又温润的声音传来,林和侧身将身后的椅子拉到自己对面,邀请老人先做。两位老人的衣服都很干净,老爷爷穿的是老一辈的中山装,老奶奶穿的是素色的旗袍,只是人很瘦削,撑不起衣服,衣服里面空空荡荡显得很大。林和只需要一眼便知道生病的人是那位老奶奶,老爷爷在进屋的时候,就先扶着老奶奶坐在门旁的椅子上,不知道是觉得椅子太凉还是太硬,老爷爷将手里一直拿着的软垫放在椅子上之后才让老奶奶坐下。随后老爷爷坐在林和的对面,伸出手要同林和握手,林和放下笔握上老爷爷的手,手很温暖,也很有力道。“爷爷你好,我叫林和,是护理院的主治医生。”
“林医生你好,我叫赵明望,赵是百家姓首位,明是明天的明,望是希望的望。”
“这是我的妻子,周悦卿,悦是喜悦的悦,卿是卿本佳人的卿。”
老爷爷一字一句地介绍两人的名字,这是独属于老一辈对于姓名的仪式感,而两位老人的名字,也非常地具有诗意,就如同他们本人一样。林和耐心地听,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如果他还是在医院里,或许早已经打断对方,转而去讨论病情,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解决病情才是最重要的。但对于来到护理院的每个人来讲,病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重病下的生活状况与质量。林和也礼貌地和周悦卿打招呼,“周奶奶你好。”
周悦卿虚弱地靠在墙边,没有说话,温柔地笑着点头,病情并没有影响她的美丽,或许脸上的妆容并不精致,但至少从脸上看不出来病色。林和收回视线,对老爷爷说道:“您先把奶奶的病历单拿给我看一下。”
赵明望打开手边的黑色皮质包第一层,拿出在市医院肿瘤科近期治疗的病历单交给林和,林和翻开第一页看起来。周悦卿,女,65岁,子宫内膜癌复发,两年前检查出子宫内膜癌,切除子宫并配合其他治疗,一年后复发,目前已在市医院肿瘤科治疗半年。“爷爷我能问您一下是医生让奶奶出院的吗?”
“没有,”赵明望精气神很好,身体健朗,讲话条理清晰,“医生说治疗意义不大,她现在身体很虚弱接受不了化疗或者手术,她自己也很累,不想治了。”
“医生说在医院里就算不行了也会给抢救回来,她不接受,我也不想她最后那么痛苦,就不治了。”
医院的存在就是治疗病人,只要病人陷入危急状态,医院就会进行抢救,DNR,即拒绝心肺复苏,在国内是不存在的。即便病人生前签署DNR医嘱,也是没有效力的。目前为止在国内上没有任何医院执行过DNR以及DNR医嘱。林和放下病历,他大致了解周悦卿的病情,转而询问起其他的事情。“请问两位大概知道我们护理院具体是做什么的对吧。”
“我知道,”这次是周悦卿在讲话,她讲话很像南方人,温温柔柔,细声细气,“医生和我讲过了,可以提高我临死前的生活质量,让我平静地等死。”
“奶奶您不能这么说呀,”林和知道这一定不是医生的原话,这么说话是要被投诉的,他可是吃了不少次亏,“首先您不是等死,我们并不是不治疗,只是说不会给您用无用的治疗方式,我们也会给您使用抗生素及止痛药,来减轻您身体上的痛苦。”
“只是您必须要清楚,”林和变得正经与严肃,他的眼神扫过赵明望与周悦卿,向他们强调,“当您身体出现衰竭或者心脏骤停等情况时,我们是不会进行抢救的。”
这是前期必须说明的情况,也是院方给予病人的告知书中必须存在的内容,或许有的人会觉得很残忍,明明有机会可以抢救回来让病人再坚持一段时间,却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可如果是这样,他们又何必来临终关怀护理院。他们正是因为想要消消停停地死去,才离开医院,来到“如家”护理院。赵明望想得多,“林医生,这些我们都知道,您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林和解释道:“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些是我作为医生必须要告知你们内容,你们也需要了解清楚才能对我们放心。”
看得出两位老人准备比较充分,从他们的打扮来看,应该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愿意并且能够自己去了解新的东西。“如家”临终关怀护理院有三条入院要求:一是患者是肿瘤末期病情或是生存预期不足三月的重症,二是患者知晓病情,三是有亲人的陪伴。周悦卿病人满足前两条,于是林和问:“入院需要亲人陪伴,您看看您这边让孩子有时间来一趟?”
医院里重病的老年人家属基本都陪伴在身边,老人不想离开孩子,他们都害怕离去,害怕分开。赵明望有些着急,问:“必须得是孩子吗?我不行吗?”
林和能理解,相伴几十年,突然离开可能也无法接受,但他也要考虑病人家属的身体状况,“行是行,只是照顾病人非常的辛苦,我担心您的身体受不了。”
“没事,”赵明望坐到周悦卿身边,握住她的手,骄傲地说道,“我俩没孩子,这么多年都是我照顾她,我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