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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二十里青山半入城(5)

后面的人这时也从草竹深处的小径钻了过来。其中有人指着荒草前临崖凌空而起的一座高达数丈的黑色巨石说,那叫“香炉石”。仔细端详,果然像一座硕大的黑铁铸成的天然大香炉。香炉石东南又有一方广四丈的岩石,颇似武夷山大王峰。嶙峋高崖之上,箭阙峰在望,俯首则城乡田野尽收眼底。

这块地方是古时很多佛教虔徒舍生归西升天的地方,是很著名的“舍生台”。舍生台之后靠山崖处是文殊寺遗址,支遁弟子云海法师曾在此静修。同行的护林员说,老百姓只知道叫这座庙为天狗庙。问为何叫天狗庙?解释说为文殊的坐骑灵兽,十分聪明,百姓叫它天狗。其实,后来下山时,从香炉石侧旁的山路向舍生台方向回望,发现崖下丛林之中有一天然石柱耸起,柱身细圆,柱头活象一只狗头,这时,众人一齐喊起来,原来天狗在那里!彼时明月初升,那只石狗竖立在文殊岩舍生台之下的密林之上,正昂首向天,凝视月亮,那景象真的是绝了!只听乡人在旁说,文殊菩萨身边,本来就有天狗的嘛!

关于这座文殊寺,据《阳山志》载,“殿宇依石壁而构,古树藤萝垂覆其上,东望城廓隐然而见。”难怪我去年来时,见古藤如屋状凌空而立,原来确是附在寺殿之上的。乡人说他小时候常来玩,那时寺庙仍在,远看如建在悬崖陡壁之上的悬空寺一般,实际是将屋建在阳山主峰箭阙峰下方的岩层之上。此寺创建于元泰定四年(1327年),这种房屋凌架于岩上,背靠崖壁面临虚空的特殊景观,在当年因寺庙众多被称为江南小普陀的阳山,也仅此一处。

明朝有个苏州人叫吴宽的,昔日游阳山曾在这座悬空寺里住了一宿。临行吟诗一首留赠文殊寺住持定鄂和尚,诗云:文殊兰若今何在?说在阳山箭阙旁。人定不知风雨过,白云应向钵中藏。

一语成谶,竟与今日景象一丝不差。

但现今这样的幽闭和荒芜又有什么不好?被人遗弃和遗忘,却也免除了诸多侵扰,成为野生植物自由生长的快乐世界。这里老树扭曲着,古藤缠绕着,荒草蔓延着,到处是枝枝杈杈、根根叶叶,全随心所欲地伸展着,交叉着,盘结着,纠缠着,把这方小天地变成了藤的网,叶的谷,树的天地和草的乐园,也把一切人工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比遗忘更彻底的,就是一切好像从不曾发生过。

从舍生岩后面的山崖继续觅路往上,路陡土松,须抓住头顶上方的树杆或竹子借力而上。前方树枝上出现了褪色的红绸带,那是去年刈草者系上的,上次我就是沿着这些红绸带的指引,顺利抵达山顶。这次一见这红绸带,心里就欢呼了一声:走对路了!手脚麻利地翻上山头一看,就是去年登顶的地方!

犹如身处高原,此山自身海拔的高度使得周围群山降为低矮的丘岭,平坦的山顶覆盖着大片金黄的草海,累累巨石礁岩般浮现其上,不远处,那座传说为秦皇射穿的石峰就在眼前。这时,正值夕阳西下,那轮淡黄的日头又恰好嵌在石峰顶端那著名的缺口内,正向这里投放黄色的光晕,并随人的方位变动而明灭。

走过去,又一次陷进及腰的草海,植物在这高山之巅全长成了侏儒样的灌木,它们联合起来纠缠与阻拦人的经过,不惜勾腰扎腿刺手抓头。一年下来,这里的灌木也像人的头发长期不加修剪时的模样,把原先空旷的山头变得蓬头垢面,长发纷披了。

时间晚了一个月。去年11月份这山顶长满如梦如幻仙拂一般纯白的芦苇,在夕阳中透着金红的光晕。而现在是12月底,山上已全然找不到那种仙风道骨的踪影,只偶尔在某处深草荆丛之中伸出几支细长的枯苇,挺着褐黄色的杆子,在刺猬般低伏的灌丛中,仍展示鹤立鸡群般的宁静和优雅。

可就在这一派宁静之中,为什么我反而感觉心跳加速,愈来愈紧张?是直觉又在提醒我,此时正离去年涉险的区域愈来愈近。因预知前方有危险,这次已全然没有了去年那种在无知无觉中漫步时的轻松和安闲。恐惧,心悸,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同履险的兔子,对一切高度警惕和极端的不信任。

真的。这座山头现在给人的感觉是片正在迅速融化的冰湖,似乎下沉是迟早的事。

由于高度警惕,原先那些隐在复杂地形和荒草深处的黑洞,那些坍塌松动随时可能坠落的岩石,还有地面巨大的裂纹,今天全在眼前若隐若现,使得向前跨出的每一步,都伴随巨大的不安,唯恐一脚踏空跌下万丈深渊。

总算站在一块突起的高崖之上,望着四周纠结成团的灌木,还有那些时隐时现于松脆土层上的纵横的裂缝,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踏上去了。在我目光所及不远处的草坝之上,就是去年我蓦然惊见鸿沟与陷阱之处。

现在看一下都觉心悸。可当初竟无觉无畏,一派天真烂漫,对近在咫尺的陷阱毫无知觉和防备,就那么轻松安详地走向青草更深处,真是愈想愈后怕。但当时那种详和与宁静,又是多么难得啊,那是婴儿般毫无芥蒂与恐惧的纯净心境。现在不行了,其实只要用充满戒惧与惊恐的目光一看,这山头其实早就头裂骨摧、石松泥塌、暗井密布、隐患处处。

事隔一年,重返箭阙峰,惊悚之感却愈益强烈。阳山啊,你从未间断的隐痛,让上来的人也时时心惊肉跳。

“吴儿足迹不能到,白杨丛莽森在望。阴风惨淡狐兔窟,崩崖绽裂蝮蛇藏。”前人已有相似的感觉,但仍不如今日的惨烈。

下次还来吗?不知道,也许。

相比山上的心惊胆战,下山显得十分轻松愉快。途中有一刻,我长久伫立仰首凝望苍穹,在那黄绿红褐杂色纷呈的山峦的背后,巨大的彩霞呈放射状划开长空青灰色的天幕,落照殷红一片。而在大山的对面,一轮白色的圆月悄然升起,淡淡地挂在半空,正与落日余辉遥遥相对。

那只石柱形的天狗,也从文殊岩下方半山丛莽的深处,伸出大半截身子,仰头热切地凝望那轮莹白的月亮,如痴如醉。

翡翠谷中的鸡笼和大石(1)

在阳山的北麓有条山路通向山口,那里两面是山,中间是宽阔的盆地,遍植庄稼和苗木,村庄映掩在葱茏的绿色里,很难得的一块绿原。

地面开阔了,两面的山便成为隆起的淡青色花边,里面的田野与村庄便也有点与世隔绝,桃花源一般。

每次路过这里,都为还保有这方纯粹的绿土地而庆幸。靠山的许多村庄,在过去大多靠山吃山,致使青山留痕,苍荑斑驳,这里居然依旧天真模样,犹如农耕天堂,真要感谢当年那位不肯买石造茔的当家人,不知顶住了多少诱惑和压力,才将这片古老的山林完整保存到了今天,到这里还能让后人依稀辨认,西部山麓青绿相间,岚气浮动的江南田园旧景。但我到这山谷里,却不为寻觅桃花源,而是为了看山。

这片山坞翠峦起伏,平冈连绵。其中鸡笼山和大石山便是两边山峦中遥相对望的两座山,它们源自阳山山脉。

关于鸡笼山,《阳山志》载:“越兵至,擒夫差于干遂,干遂者,出万安山西南一里也。……越人累土,葬之卑犹。曰蒸丘,曰秦馀杭,皆阳山别名,或曰,亦名卑犹,万安山”,“其小山在西者曰阳抱、曰青、曰寒、曰圌,在南者曰爪、在北者曰管、曰金芝、曰鸡笼或名憩龙,虽各立名,然皆支陇,相传统于阳山。”

由此可见,这里的群山都属阳山山脉,至此回旋环抱,或断或连,或隐或现,皆亲兄弟。

鸡笼山乍看上去和众山并不相连,更像于群峦环抱之平原上,兀然隆起的一座独立的小山。原本在江南这样的小山很多,并不起眼,只因此山被后人疑作吴王夫差葬身之地而被屡屡提起,虽无确证,但在历史上就被唤作了憩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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