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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当时,李根源终不能释然骤信乱塚之坟为香光父子之塚,便在村人中询根问底,又遍寻全山未得踪迹,折至村中于董姓桑园边得一碑,乃香光曾孙为山兴讼之刻石,字半模糊,大意谓康熙间香光另一曾孙不肖,盗卖山地与沈某。诉吴县批准治其曾孙及居中人潘某罪,永远保护坟山之意。李根源正于意犹未尽之时,舆夫附耳来言,惧湖盗来求速走,这才罢休。

上个世纪的事情,六七十年过去了,如今土堆依然,心中产生的疑问,也和李根源当初一模一样。

李根源那天离开董墓后又去了昙云庵(疑即为现昙花庵),最终登法华岭眺望湖山形胜,长沙、叶山诸岛陟入湖中,风景绝佳。是时东南风飚起,湖涛汹涌高数丈,迎面扑人而来。当时慨叹:“海宁观潮亦不是过”,“光福诸山当以此为最胜,石壁次之,余则逊此远矣!”

可惜我未能亲眼一睹那场“海宁观潮亦不是过”的太湖潮涌,这天下午在渔洋山麓看到的太湖,是波光夕照中宁静的白玉盘。

归来夜读清沈德潜《游渔洋山记》,十分的有趣有味,特录全文如下:

渔洋山,王阮亭尚书取以为号者也。山在太湖滨,从元墓山(即玄墓山)还元阁望之,如履舄在几案下,可俯而拾。予爱山之名,欲往游焉。取道米堆山钱家坎上阳村,一路在梅花园中,花光湖影,弥漫相接,烟云往来其间,欲动欲定。沿湖滨行,湾环回折,始疑其近,久而逾远,过十余里入渔洋湾,董文敏归骨于此。居人如鹿豕状,见余至,以游人不到处,甚骇。绕湾而行,又三五里,渐入渐深,窅然无人。登山之巅,全见太湖。湖中群峰罗列,近而最大者为西洞庭,相望者为东洞庭,远而大者为马跡,其余若沉若浮,倏现倏隐,不可名状,三洲依约在目前。巅顶别径而下,树木丛杂侧身低首始免搅I。入昙花庵,庵有老僧,长眉卷发,若身毒国人,见客无酬接礼。问以王阮亭尚书曾至此间留遗跡与否?僧言幼即挂瓢于此,垂七十年,不见有官人至此,亦不知王为何如人也。因思阮亭为风雅总持,语妙天下,而手版匆忙,未及亲赴林壑而领略其胜者,又无诗笔通灵足以发挥湖山之胜者,古往今来如此者可胜数耶?怅然久之。山相接为法华、为盋盂,以日晚不及更游,仍从渔洋湾觅故道归。于时,村落中炊烟浮动,白云欲还,遥望梅花林,如残雪满山,而斜阳一抹滉漾其际,倍觉冷艳可爱。久之,返还元阁,将昏黄矣。灯下濡笔作记,如东坡所云:清景一失后难摹也。(《光福志》卷二) 。。

波光夕照中的渔洋山,你还能安静多久?(3)

我那天由渔洋湾返回时也是黄昏,太湖正红日西坠,芦花如画。而渔洋山谷则薄暮初升,山野一分分融解,渐隐入一层轻烟淡雾之中。夜将降临,湖山蒙上了一抹冷色,山坞旷野里浸满了从湖面溢漫而来的水一般的清凉。

想起从北京、从台北、从海内外、从四面八方来的人们,一次次提议修复董墓,表达建造董其昌纪念馆的热望。禁不住在临行前又一次回望渔洋湾,那广阔宁静,在暮霭中葱茏一片的山坞。不由觉得,若真的在这山坞中出现大片新建的巨塚与神道,岂不太煞风景?倒不如像现在回归自然,隐于深坞之中来得惬意呢。

隐隐有些担心:波光夕照中的渔洋湾,你还能安静多久呢?

三个多月过去了。

次年4月末,又是一个周六的上午,我想看看春天的渔洋湾是什么样子,就去了。

那天上午整整两个小时,我独自在渔洋湾的大坞里走来走去。淡淡的阳光。凉爽而无丝毫寒意的野风。满坞鲜嫩的新叶和黄的菜花、红的杜鹃、白的不知名的草花,象无数盛装的佳宾,不期然在瞬间挤满了原本空旷寂寥的大客厅,让人目不暇接。

伸开双臂将一湾绿潮拥在宽阔胸怀里的渔洋山,也早换上了青翠的新装,一眼望去,这时候的渔洋山和渔洋湾,真的是新鲜欲滴啊。(20…6)

到处是新鲜的小银杏树林,叶片从新绿里透着乳黄。在有些山凹里,还有成片的菜花仍在开放,黄澄澄地亮在青黛色的山影和清水般漫溢的绿野之中。在一座小山坡上,芳草茂密的背景,突出了两株小红枫的妖艳。

当山川和大地被植物的春潮所胀满,结果是除了绿意撩眼,其余什么都被淹没了。我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拉网般地在坞里来回走了两遍,却始终无法重见上次找到的由吴荫培立碑的董墓,触目之处皆是密密丛丛的绿潮,高些的是银杏幼苗,低伏的是茶树,那桑林竟一时找不到了,到处是伸枝展叶的新绿遮眼啊。

好在我每次走入山野,都并无很强的目的性,全凭感觉自由游走,这次也是,除在坞内走了两遍,又从渔洋东脉的山间小路一直往山里走,沿途树吐新绿,草竞芳茂,十分怡人。这条小路的尽头便是坞底正在兴工的昙花庵,黄墙在青绿一片的山围里十分鲜亮。

中午时分,我又顺山路逶迤上山。登山巅则湖景毕现,果真群峰罗列,如青龙浮起于水面,曲折有致。近处的渔洋山脉如屏如螺,皆伏脚下,苍翠可喜。山上有诸条小路,任择一路而行,途中碧树耸翠,杜鹃吐红,虽无古木巨株,却也青翠一片,山巅路尽处又现一角黄色寺墙,近前见门楣上书“四面观音”四字,里面是个小四合院,仅一主殿,一群农妇在佛像前进香颂经。

只在殿前向里张望了一下,即悄悄退出,不想惊忧任何人。

又走在平缓的山头之上。双眼总舍不得离开这满山满坞的葱翠,至于与之相连之诸山,哪是法华山,哪是盔盂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舒缓起伏的连绵青山,其自然生态都保持了完整性,意趣天然,气韵连贯而充沛,于山环水抱之中,有如此美丽的山岭和幽谷,我将之视为上天遗落在姑苏太湖之滨的一块翠玉。

难怪清道光年间有位叫王阮亭的山东人游历至此被渔阳湾所陶醉,索性又号渔洋山人了。

据史料载,王阮亭为王士禛号,顺治进士。此人虽官至刑部尚书高位,却一腔诗人情怀,钟情山水,撰有《帝经堂文集》九十二卷,《渔洋山人集外诗》二卷等。论诗创“神韵说”,在其晚年编选《唐贤三昧集》时,十分推崇王维、孟浩然、韦应物等将格调与性灵融为一体的诗作,正如他在序文中所说:

严沧浪论诗云:“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透彻玲珑,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司空表圣论诗亦云:“味在酸咸之外”。

王阮亭本人的诗,也体现了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不能在时光中驻留而注定要被毁灭的伤感,但这种伤感不是用尖锐和刺激性的语言显示出来,而是通过美丽的辞语和意象,转化为一种优美的忧伤。一如眼前这座无言的山谷。

此刻,站在春色满坞,幽静自然的渔洋山,我似乎颇能体会王阮亭当时的心境,但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仍然感觉驱之不去的担忧:渔洋山,你还能安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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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华山上有座法华寺(1)

“法华山,一名钵盂,又名乌钵,亦名觉城。山有法华寺,因又名法华山。宋李观察墓在焉。其东有小横山,北为渔洋山,西南为黄茅山,有吴王爱姬墓。按,山之三面皆在湖中,独东北一面为陆地。又有南宫塘界断,不接香山,与诸滨湖山稍异。”《太湖备考》(清?金友理)

“急行登法华岭至法华寺……法华寺面长沙叶山诸岛陟入湖中风景绝佳。是时东南风飚起,湖涛汹涌高数丈,迎面扑人而来,海宁观潮亦不是过。余谓光福诸山当以此为最胜,石壁次之,余则逊此远矣!”《吴郡西山访古记》

这两段文字,让我如临其境,如观其景,不由对法华岭心向往之。又从文中搜寻法华岭的方位地址,应在渔洋一带,便存了心,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一路寻访而去,在同样的位置一睹风景是否依旧。

今年二三月间,寒意仍重,姑苏城仍是一片萧瑟,偶尔还会飘些许微雪。但太湖之滨的东西山和光福诸山,已然果梅劲绽。入冬以来数月未去山里了,但湖畔群山何尝一日不在心中,这个周末念及太湖诸岛正在涌动初春消息,便约友人驾车往西南而去。

“去西山还是光福去赏梅?”友人是吴中人,路很熟。

“看花太挤了,还是去看山。”

“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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