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安排妥当,回到洚州侯府后,宁华安便屏退左右,对姜惑长跪慨言:“圣剑士救我洚州全城百姓,大恩大德,宁某没齿难忘,日后圣剑士如有吩咐,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姜惑心知宁华安心系百姓安危,实乃明主,只恐他报功于朝歌,反受欺君之罪,不忍骗他,当下扶起宁华安低声道:“宁将军无须多礼,这个圣剑士其实是假冒的,我本不过是一介平民,只是意在解除洚州之围,还请宁将军原谅。”
宁华安顿时愕然,旋即大声道:“少侠武功盖世,比起传说中的圣剑士亦不遑多让,但请少侠留在洚州,只要有少侠相助,洚州城百姓从此无忧。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对于圣剑士来说,一剑在手就是最尊贵的身份,所以事前宁华安根本未问及姜惑的姓名。
姜惑肃容道:“我身怀重任,还要去朝歌城,不能在洚州久留。”
宁华安只当姜惑推托,咬牙道:“只要少侠愿留下,宁某洚州侯之位亦可相让。”姜惑大笑:“宁将军说笑了,洚州侯之位封于朝歌,岂可随意相让。”
宁华安叹道:“洚州虽处大商边壤,却也知晓一些朝歌的政事。如今纣王无道,只知宠幸苏后与费、尤等奸臣,由洚州今日之局便可推想出大商明日之危。刀兵祸乱转眼将至,所以各方诸侯才四处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只为在乱世之中求得生存。而小小洚州要想保得安宁,靠的决不是朝歌的护荫,而是自身的实力。我知少侠必不会贪图洚州侯之位,只是为了洚州数万百姓与士兵的性命,方敢厚颜求少侠留下。”
姜惑听宁华安言辞恳切,见识不凡,正色道:“不瞒宁将军,在下是去朝歌寻母,实在不能留在洚州,但日后若听到洚州有难,必会再次拔剑相助。”
宁华安见姜惑话已至此,不便再作挽留:“观少侠的盖世武功与从容行事,必是胸怀大报负之人。若我所料不差,大商朝盛世已尽,恐怕过不多时便是四分五裂之局,洚州全城军民皆是少侠所救,若是少侠有意成就一番事业,宁某愿供差遣。”
姜惑闻言不由怦然心动,暗想自己的头号大敌姜子牙身为西岐丞相,帐下有无数精兵良将,但凭自己孤身只剑,恐怕难以匹敌,但若有洚州军马相助,无疑又多了一分胜算。他又忆起自己少年时曾幻想做一名大将军,率兵征战四方,保卫国土家园,何况师父且诺说过大商气数已尽,乱世之中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徒有敛清传下的兵法策略尚不足够,还必须有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里,姜惑豪然一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暂别,日后若有求助之处,便来找宁将军。你记住,我名叫姜惑,羊女之姜、或心之惑。”
宁华安大喜:“但闻姜少侠之名,洚州全城必将竭诚以报。”
当下,姜惑辞别宁华安,又朝囿州降军打探那神秘红衣女子的下落,只是无人知晓。他只好就此作罢,离开洚州城,往朝歌而去。
洚州之战后,姜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刚刚离开师父且诺时,他最关注的是父母的下落与安危,视破界使命为一生中必须承受的重担,不但是为了一份拯救世间的责任,也是为了救父亲祁蒙脱离苦海。
但洚州城前血腥的战场却让他开始重新反思,人与人之间为了一些无所谓的争执,厮杀得如此惨烈而不留余地,而如果自己完成了破界使命,究竟会让和平重新降临在人世间,让人们再也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拼得你死我活?还是会因为魔界与天人之战,让大地上的各个种族经历一场更加混乱的战争?他一面怀着巨大的荣耀感期盼自己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奋勇杀敌;一面却又为那些流血断肢的无辜战士而悲叹。
姜惑隐隐有一种被人操控的感觉。此去朝歌之举不过是目前无所依从的唯一选择,对寻母的结果他并未抱有多少信心。正是这种心态让他进退失措,离朝歌越近,心头反而更为紊乱如麻。
在前往朝歌的路途上,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境杂乱无章。他脱出幻谔之镜后见过的人和事都在梦中重现,与许多残留在脑海中的杂乱记忆交织着,唯一重合的只有青妍,那个他儿时的邻家小妹——小婉。
于是,他时常轻抚着宝剑,想象着她的一颦一笑,追忆着那唐突而回味无穷的一吻,仿佛只有痛苦而甜蜜的思念才能让他从更多的混乱中脱身而出。他忽有一个荒唐的念头,既然青妍与自己如此有缘,是否她就是上苍派到人世间给他指引迷途的唯一人选?如果有一天两人再度重遇,他能否有机会把自己的困惑和迷茫全部告诉她,让她来给自己指点一条道路?
少年的情思凭借着无端的理由不可遏止地膨胀,他盼望在朝歌能再见到青妍,至少能打探到她的消息。
就这样,两个月后,姜惑带着复杂难解的情绪与一份隐隐的期盼,来到了大商朝的国都——朝歌。
商纣王二十年,时值仲秋时分,秋风萧索,黄叶漫天飞舞。姜惑远望朝歌的高墙阔城,心头雄志顿生。
作为大商朝的国都,朝歌远非小小洚州城可比,城墙厚有八尺,高达近丈,城堞上箭塔林立,来回巡逻的士卒盔明甲亮,刀利矛尖,十六个城门八正八偏,每一个城门上都设有高耸入云的瞭望塔,气派非凡。
姜惑由东门入城,本以为进入朝歌城要大费一番周折,谁知竟意外地丝毫无阻。只见城中人流穿梭不息,叫卖声起伏不断,热闹非凡,而高高的城楼上守卫森严,士兵们甲胄披挂整齐,刀矛皆不离身,弓弩准备待发,城内虽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城头上却是如临大敌。
原来这大商朝地域辽阔,民众兵壮,乃是自上古尧、舜、夏朝以来最为强大的朝代。但只因纣王无道宠幸苏妲己,又仅听信谏大夫费仲、尤浑等小人之言,不思朝政,只喜戏弄百官、残害大臣,直至数年前刑杀姜后、逼走太子,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各方诸侯时有起兵谋反之举,大商王朝已是外强中干,气数渐尽,朝歌每日皆有大臣、百姓偷偷离城外逃。
此时太师闻仲率军在北海征战,武成王黄飞虎忙于调兵遣将,朝歌城的政务便全落在费仲之手。此人工于心计,媚谀奉上,见朝歌人口渐少,只恐纣王怪罪,便强逼周围数万百姓轮流入朝歌交易,又严令白日只许入城不许出城,故意营造出朝歌城繁荣鼎盛,歌舞升平的气象,全为讨得纣王的欢心。所以姜惑入城时才会通行无阻。
姜惑不明白其中缘故,但见朝歌虽然景象热闹,百姓们却个个面有忧色,也不互相交谈,仿佛唯恐惹祸上身,不由大觉奇怪。他心事重重,也无意追究,想到自己尽管来到了朝歌,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进入皇宫见到苏妲己,便低头思索下一步行动。
“不知这位壮士要去往何处,可须坐车么?”突然,一人对姜惑发问道。
姜惑抬首望去,却是一位车夫在兜揽生意。只见他身着一件宽大的灰衣,衣料古旧,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打着补丁,下身的裤子短得只到膝盖,赤着双足,显得十分贫苦。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将大半张脸都遮住,瞧不清眼眉脸容,只能看到薄削而紧抿的唇,随着他说话,露出口中洁白整齐的牙齿,颌下洁净无须,生着软软的绒毛,恐怕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姜惑摇摇头:“我不坐车。”
那年轻车夫却不罢休,嘿嘿一笑,在姜惑耳边小声道:“这朝歌之中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哪怕你要去皇宫,我也有办法畅行无阻。”
姜惑听这车夫口气极大,愣了一下。仔细打量,却发现他的衣物虽然破旧,都洗得十分干净,几乎一尘不染,根本不像整日东奔西跑的车夫。他心头起疑,再望一眼车夫身后那辆车,几乎失声而笑。
只见那车不但如主人的服饰一般东拼西凑,更是长宽不足三尺,除了驾车之位外,狭窄的车厢内只能容一人安坐。而拉车的并不是什么骏马健骡,而是一只状如小狗、生有六蹄的奇怪小兽。也不知这小小的身子骨能否拉动这破车。若能凭之行入皇宫,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车夫仿佛看出姜惑心头疑问,轻轻一笑:“你可不要看扁我这小兄弟,它名叫狂风,疾行如电,平稳异常。我还舍不得让它多劳累,每日最多只拉三名客人。”伴随着他的语声,那名叫“狂风”的小动物抬起前端两足,耀武扬威般在空中挥舞着,瞧起来十分有趣。而待那车夫撮唇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啸,狂风便立刻安静下来。
姜惑心知有异。眼看周围百姓皆是缄口不语,这位车夫却如此放声谈笑,毫无顾忌,实在是与众不同。而且他言行中隐含傲气,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若不看他装束,定会以为是某位微服私访的少年将军,哪像一位贫困潦倒的车夫?
不过姜惑心事重重,虽觉得车夫古怪,也无心结识。何况他这一路上饥餐野果,渴饮山泉,离开洚州城时虽有宁华安赠予的铜钱玉贝以做盘缠,但姜惑天性豪侠,偶遇贫若百姓皆倾囊相赠,故而此刻身上根本没有钱币以充车资。
当下他淡然一笑,仍是微微摇头拒绝那年轻车夫,大步往前行去。
谁知那车夫竟不肯干休,追上几步:“壮士不妨再考虑一下,朝歌城宽地大,更有许多避忌之处,若是不小心闯入禁地,可没人救得了你。”听这句话倒似是威胁了。